林鶯娘的滿腹心思,他自是看了個通透。


    倒是也沒瞞著她,他思忖片刻,不甚在意隨口道:“大概就在你費盡心思毀去林崔兩家的親事時。”


    他說的輕飄飄,林鶯娘心裏卻是翻起驚濤駭浪。


    她強忍著驚懼,裝作不解模樣,“什麽毀去林崔兩家親事?侯爺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明白?”


    她半點也不承認林崔兩家親事是自己所毀。


    這事自然是不能承認的。


    她那時為了自保,做局時什麽烏糟手段都使盡了,還費了林崇文往後的子嗣命,害他得了不能為外人道的隱疾。


    這和蓄意勾引謝子慎可不一樣。


    那隻是貪圖榮華富貴,想往上爬,人之常情而已。


    但在林崇文一事上,她是實實在在的惡人。


    沒有人想將自己最惡劣的一麵叫外人知曉,更何況是林鶯娘。


    她如今在謝昀手底下,仰賴著他鼻息過活,自然是隻能叫他知曉自己好,不能知曉自己壞。


    林崔兩家親事被毀的事是萬萬不能承認的。


    林鶯娘將此前做局坑害林崇文時的事飛快在腦中過了一遍,自覺自己毫無疏漏,沒叫謝昀拿著把柄,便悄悄狠掐自己的掌心。


    再抬起眸來,方才紅紅的眼又再次盈盈欲泫起來。


    她裝的委屈又可憐,恍然大悟的模樣,“原來侯爺以為林崔兩家的親事被毀是我從中作梗毀了去?侯爺怎麽能這樣冤枉人呢?鶯娘承認,我是貪圖三公子身份,想要借著他往上爬不假。可我萬萬沒有害人的心啊!便是那雲瑤妹妹,也是她放火想要加害於我,我所做一切,不過是為著自保罷了。”


    好可憐的姑娘,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身不由己。


    林鶯娘低斂著眸,兀自傷心,她瞧不見麵前郎君的神情。


    謝昀垂眸,好整以暇看著她,漆黑的眼眸深不見底。


    眼見的姑娘淚水漣漣止不盡似的,才語帶促狹,淡淡出聲,“好了,再哭下去我那兩百兩銀子可就白使了。”


    他說的是此前買楊盼山贏的兩百兩。


    楊盼山死在場上,那兩百兩銀子自是輸了個幹淨,倒真是應了他那句“純當博美人一笑”的話來。


    隻是美人如今哭得傷心,他那兩百兩可不就是白使了。


    林鶯娘也自知點到即止,過猶不及的道理。


    眼見的謝昀移了話頭,不再計較那林崔兩家的親事上,她便也適可而止,抽抽噎噎止了淚,又咬著唇,抬眸嬌嗔了他一眼。


    ——為著他話裏的促狹。


    馬車粼粼駛在青石板上,到了霧凇院,緩緩停下。


    謝昀和林鶯娘撩簾下車來,外頭的雪還落著,有小廝躬身上前來稟。


    原是府裏有客到了。


    謝夫人總是要來見林鶯娘一麵的。


    她被謝昀護得嚴實,半步不出霧凇院,謝夫人隻能自己親自來瞧她。


    謝夫人在此前他們喝茶作畫的亭子裏。


    麵前的姑娘盈盈行禮,“鶯娘見過二夫人。”


    林鶯娘剛從外頭迴來,馬上就隨著謝昀來見謝夫人,身上的銀狐鬥篷還沒有來得及脫下,但便是這般也能瞧出裏頭的身姿綽約來,更別提那花容月貌的芙蓉麵。


    她是極像薑氏的。


    薑氏原先送到林崇文房裏便是林老太太千挑萬選出來的,容顏姣好可見一斑,隻是後來落胎傷了身子,又到處顛沛流離,再美的花也衰敗了,但風韻依舊猶存。


    林鶯娘卻是正正綻放的好年歲。


    她這些年在林府裏又是金尊玉貴嬌養著。


    果真是個美人。


    謝夫人打量著她,在心裏道。


    也難怪她那不諳世事的幼子叫她迷得神魂顛倒,不惜冒死也要迴去救她。


    謝夫人心裏自然是極怨恨林鶯娘的,謝子慎還沒醒來,都是拜她所賜。


    但是她一貫的麵上是好脾氣,微微一笑,招林鶯娘上前來,“早聽說琢章帶了個姑娘迴來,原來是這樣玉一般的妙人兒,難怪我送來的人都不如琢章的意。”


    她麵上誇林鶯娘。


    林鶯娘笑盈盈應下,心裏卻忐忑。


    她進林府前因著生計曾跟著薑氏去富貴人家為奴。


    那家的大夫人,便是和顏悅色的菩薩麵,說起話來也溫聲細語。


    她那時年幼,還當自己跟了個好主子。


    卻沒想也是因著她年紀小,那家大夫人做起事來向來不避諱她。


    老爺好美人。


    年輕的姑娘在後院進進出出,總活不過三月,或是落胎,或是暴斃,溺死在荷花池裏的也不在少數。


    她看著那推了姑娘下水的手轉瞬撚著帕子去老爺麵前哭,“妹妹出了意外,我心裏實在心痛難當。”


    又“好心”提議,“老爺,這府裏總是出事,會不會不幹淨?要不咱們找個道士進府來瞧瞧。”


    老爺好顏麵,怎麽會同意讓道士進府,那不是讓身邊的人看熱鬧?


    再一則,姑娘死便死了。


    他花心且薄情,待女子的新鮮感本就超不過三月,如今正好空出位來讓新人進府。


    新人很快進府。


    大夫人帶著林鶯娘,遠遠在月洞門後看,林鶯娘看見那張菩薩麵上浮現的神情陰狠又毒辣。


    “楊柳兒。”


    她問林鶯娘,“你猜她能活過多久?”


    林鶯娘不敢說話,大夫人也不在意,頃刻間換張臉,滿臉盈笑去迎新人進府,“早就聽說妹妹的名了,姐姐隻日夜盼著妹妹進府來與我說話。”


    那個神情,和現下的謝夫人如出一轍。


    林鶯娘又想起那新人聽見這話的反應,是高傲的,氣盛的,她得意地說,“我也早盼著見姐姐呢!往後呀,我們姐妹二人,一同好好伺候老爺。”


    不出所料,她也沒能活過三月。


    大夫人借著去山上禮佛的時機,將她從崖壁上推了下去,嘴角是譏諷的笑,“一個娼妓,也敢與我稱姐妹,不知身份。”


    林鶯娘自然不會同那人一樣不知身份。


    她斂著眼,暗暗垂下眸去,此時不說話才是保全自己的法子。


    但謝夫人顯然不想這般便放過她,又拉著她的手問了好些話,親近之意盡顯。


    她要拉攏謝昀身邊的人,為自己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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