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鶯娘到底是拗不過青山。


    她硬著頭皮,走到馬車麵前。


    采雁來扶她上車。提裙上車,車簾緩緩撩起。


    裏頭坐著的正是謝昀。


    他靠坐在車壁上,闔目小憩,聽見了林鶯娘上車的聲響才緩緩抬眸看了過來,溫雅貴重,疏淡不明的眼裏看不出情緒。


    “見過侯爺。”


    馬車內空間狹小,姑娘不便行禮,隻得微微頷首示意。再不敢抬眸看他,隻在距離最遠的角落裏坐下。


    謝昀看在眼裏,漆黑的眼眸深不見底。


    許久,他吩咐,“過來些。”


    他聲音沉沉,帶著不容抗拒的意味。


    林鶯娘隻得照做,微微挪了些許。


    仍是隔得千山萬水。


    他微微蹙眉,“林二姑娘躲得那麽遠做甚麽,難不成怕我吃了你?”


    自然是怕。


    林鶯娘心下腹誹,麵上卻不敢違逆,溫順著眉眼,又近了些許,口中辯解道:“侯爺多心了,鶯娘隻是怕擾了侯爺的清淨。”


    她聽得對麵那道冷淡清明的聲音輕哼一聲,“巧言令色。”


    林鶯娘不敢辯駁。


    她在謝昀麵前,一貫是乖順的緊。


    謝昀抬眸來看她。


    姑娘今日穿的是石榴紅的綾裙,因著天寒,外罩了件銀狐的披風,微微垂首,眉眼間都是掩飾不住的嬌弱惹眼。


    她極襯這樣嬌豔的顏色,尤其垂眸斂眼間,更是嬌俏明媚,恰似一抹秋水落芙蓉。


    可謝昀知道。


    她不是芙蓉。


    這般纖秀嫋娜的身段下包裹的是一顆不安分,蠢蠢欲動的心。


    “林二姑娘這是打哪兒來?”他又問她。


    林鶯娘抿著唇,斟酌答,“迴侯爺的話,今日日頭晴好,鶯娘得閑去街上買些胭脂水粉。”


    和出府時一樣的說辭。


    隻是謝昀不比林崇文好敷衍,是誓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他淡淡問,“是嗎?林二姑娘買的胭脂水粉呢?”


    “沒看到中意的,便沒買。”


    林鶯娘從始至終垂著眸。


    她能感覺到謝昀審視的眼落在她身上,好整以暇的打量。


    “是嗎?”


    他語氣仍是淡淡,“我還以為林二姑娘的藉口同上次的海棠花樹一樣。”


    話音落,林鶯娘腦中轟然作響。


    她幾乎立刻抬眸看了過來,正對上謝昀不動聲色的眼。


    那裏頭,是看破一切的通透。


    ——他知道了上次自己扯謊的事。


    林鶯娘心下惴惴不安,她是最審時度勢的性子,立即嬌怯怯,軟著聲音道歉,“上次的事,是鶯娘的不是,誆騙了侯爺。還請侯爺大人有大量,不要與鶯娘計較。”


    她怯怯抬起眸來,眼底悄然紅了一圈兒。


    當真是天可憐見。


    可惜她麵前的是謝昀,他冷眼看她做戲,“好心”提醒,“我記得曾經提醒過林二姑娘,這種伎倆對我沒用。”


    他俯身靠近林鶯娘,眉眼冷峻,神情淡漠,緩緩道:“我勸林二姑娘還是趁早收了你那可憐的眼淚,否則說不準什麽時候我又起了心,想要將你這漂亮的眼挖出來。”


    他說得慢條斯理,話裏的恐嚇意味卻足。


    林鶯娘被他嚇住,當即惶惶收了淚,緊咬著唇,是再不敢讓它落下。


    兩人說話間,馬車過鬧市,經暗巷,再繞幾個彎,徑直往城外去。


    林鶯娘初聽外頭喧鬧,後來越漸清淨,慢慢覺出不對來。


    林府距離城南市集並不遠,人行也不過兩刻鍾,馬車何以行了這許久還未到。


    她心裏起疑,悄悄撩起車簾一角看過去。


    馬車正行在山林間,時已暮秋,荒草萋萋,樹木凋零,隻聽偶爾鳥叫長嘶,劃破天際,空曠寂寥得緊。


    林鶯娘當即變了神色,落簾迴頭問,“侯爺這是要帶我去哪兒?”


    她當真焦急,連時常掛在口中的“鶯娘”自稱都忘了。


    迴應她的是外頭傳來的刀戈纏鬥聲。


    這一幕實在太熟悉了,那一日在西郊湖上也是如此。


    林鶯娘尤記得那湖水的冰涼刺骨和船上那人淡漠無情的眸,偶然午夜夢迴都會驚醒。


    她的害怕謝昀看在眼裏,不動聲色,目光淡淡掃過姑娘緊攥著裙擺的手,往上移,落在她倏然生白的麵容上。


    ——她的害怕不是假的。


    驚懼是一則,最重要的是她此番並不是同謝子慎而是同謝昀在一起。


    謝子慎溫潤有禮,會竭力護著她。


    而謝昀此人,喜怒無常的緊,她毫不懷疑一會兒若是刺客動起手來他會將她棄之不顧。


    林鶯娘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


    馬車外的青山被幾個刺客纏住,脫不開身,便有鑽了空子的刺客趁機來撩車簾。


    第一眼看見的,便是姑娘藏在繁複裙底的繡鞋。


    他伸手來抓,姑娘嚇得花枝亂顫,直往裏麵縮,好幾次躲不過,便拿那雙穿著繡鞋的腳去踢他來抓的手。


    如此危急時刻,那端坐在上的郎君卻是不動分毫,冷眼看著。


    端的是冷靜自持,置身事外。


    那刺客被踹了好幾腳,惱羞成怒,提刀便要上車來。


    生死一線,林鶯娘再顧不得許多,當即求去謝昀麵前。


    “侯爺。”她目露祈求,聲音止不住的顫抖,“侯爺救我。”


    謝昀眉眼淡淡,仍舊是那副泰山崩於前麵不改色的模樣。


    不為所動。


    林鶯娘急了,“今日我上侯爺的馬車,江州有不少人都瞧見了,還有我的丫鬟,他們皆可為我作證。今日我若無故死在此處,侯爺可想好了要如何與我父親交代?”


    沉默已久的郎君終於有了反應,淡淡的眼掃了過來,語含輕嗤,“林二姑娘以為我會忌憚這個?”


    刺客已經提刀上了馬車,要來擒她。


    林鶯娘心內焦急,口不擇言,“那三公子呢?”


    她抓緊謝昀的衣袖,迎上他冷漠的眸,急道:“侯爺與他乃是骨肉至親,我與侯爺在一處,侯爺卻對我見死不救,往後三公子若是知曉,會如何作想?”


    她看見謝昀方還冷漠的眼即刻沉鬱下去,冷冰冰的眸深不見底。


    林鶯娘心中一涼。


    那刺客的手已經觸上了姑娘的肩,她吃痛悶哼,還未來得及出聲,謝昀便已出手。


    她沒瞧見他到底是如何動的手。


    睜開眼來,那刺客已被扔下了馬車。


    謝昀下了死手,生生折斷了他一隻手腕。他摔出了馬車,疼得在地上四下打滾,痛哭呻吟聲隔著車簾清晰傳進林鶯娘的耳裏。


    再提著心去看謝昀,觸上他冰涼的眸,她心裏頓時咯噔一聲。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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