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在這一片雪雨之中。


    昭平村外林中深處,那彌漫了十五年的瘴氣,在這雪雨衝刷之下開始漸漸稀薄消散,不再濃密,甚至依稀間可以看到後方的一些光彩。


    那是一道道好似憑空出現的光門。


    門外照耀著耀眼光芒。


    而一道道人影,正從那光門之中魚貫而入,整齊劃一的,排在瘴氣後方,似乎在等待瘴氣消散一般。


    “爾等神魂,已被設下禁製。”


    “記住你們此行的目的,是隱藏在此地的昭平令,這麽多年了,一直沒有人真正找到這塊令牌,希望你能能有這個好運。”


    “此地規矩有四,爾等需要記住。”


    在這群人影站定之時,一道好似天穹降下的冰冷聲音,傳入了他們所有人耳中:


    “第一,你們到此,不是修士,你們是鍾山府的達官顯貴,行商走卒,是朝廷差役,是昭平村外出之人的親友後人,你們的身份各自都需記住,不得留出破綻,不得讓人知曉修行之能。”


    “第二,昭平村的任何人,都比你們珍貴,若非不得已,你們不可屠戮昭平村村民,每殺一人,爾等將會遭到嚴厲懲戒!”


    “第三,爾等進入之後,打打殺殺也好,拉幫結派也罷,各憑本事爭奪資源,若有人身死,屍身必須收殮帶迴,不可遺棄此地!”


    “第四,記住你們每個人需要帶迴的昭平村原住民數量,多一個不行,少一個也不行!”


    伴隨著這一道道規矩聲響徹。


    阻攔在所有人身前的瘴氣,終於出現了一道缺口,那聲音也終於丟出最後一句:


    “爾等,出發吧!”


    話畢。


    一道道身影,開始從那瘴氣缺口中魚貫而出。


    有人錦衣華服,有人拉著布匹、首飾、各類生活物資等好似商賈,也有人手持兵刃伴作鏢局,每個人看上去都很正常,和普通凡俗無異。


    而在他們身後的光門。


    卻也慢慢收斂神光,化作一條曲折無比的山路,讓人看不清楚路的盡頭是何方。


    那道聲音未再出現。


    而這些外鄉人們,臉上嚴肅的表情,也都各自放鬆了下來。


    不少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也有人選擇獨行,不過無一例外的,所有人目光都不斷朝著周圍掃過,目光之中都帶著幾分狂熱:


    “此地便是昭平村?”


    “這裏果然如同傳言那樣,到處都是珍寶!”


    “仙人手段,這才是真正的仙人手段!”


    “此地竟有如此多的寶物,那若是能夠找到那昭平令,成為此地主人,那豈不是相當於坐擁金山?”


    “蠢貨,此地最重要的可不是這些看得到的寶物,真正的寶物,是昭平村那五百餘口人,這才是此地真真正正最大的寶物!”


    “……”


    一群外鄉人們一邊興奮十足的談論,一邊朝著昭平村的村子走去,不過在人群行走之時,有一名青年卻突然駐足,緊接著,猛然朝身旁揮動兵戈。


    這莫名其妙的舉動讓人不明所以,身旁同伴紛紛好奇詢問:


    “方兄,怎麽了?”


    那被稱為方兄的人皺了皺眉:“沒什麽,我隻是感覺,方才好像有人就站在我身旁一般,讓我有一種麵對可怕大能的感覺,所以下意識的出手試探了一番。”


    這話讓眾人一陣古怪。


    不過緊接著,當即便已經忍不住嗤笑了起來:


    “方淩雲,還說你實力如何如何高強呢,結果這麽看,你這膽子未免太小了,在此地竟然都會感到危險?”


    “這昭平村的人根本無法修行,哪怕是你給他修行法決,甚至給他灌頂修行,他們也根本無法邁入修行之路,竟然還覺得有高手站在旁邊,什麽人,該不會是鬼吧?哈哈哈。”


    “看得出來,方少俠是害怕了,要小女子說呀,若是害怕,接下來便好好待在村民家裏借宿,當個乖乖的縮頭烏龜更好。”


    “項萱萱這幽冥魔女倒算是一語中的,哈哈哈哈,方淩雲,我等可以保證,你當個縮頭烏龜,我們肯定不會傷你。”


    “哈哈哈……”


    一陣嬉笑譏諷聲傳出,讓那名叫方淩雲的青年麵色頓時難看到了極點,他身旁同伴倒是忠心,立馬毫不猶豫迴懟了迴去。


    雙方就這麽在林中互罵了起來。


    火氣都很大。


    進來此地,他們便是競爭對手,接下來很可能會展開生死搏殺,這種時候自然不會嘴上積德。


    不過在這群外來人展開唇槍舌戰的時候,卻可卻沒人知道,就在眾人不遠處的位置,一道貼著隱身符、斂息符……等一堆符籙的人影,此刻正站在那裏。


    “看來我們之前有過的猜測是對的。”


    “這昭平村,是一處秘境。”


    “這些人應該是進入秘境闖蕩的修士,看樣子奪取的是什麽昭平令。”


    “不過這秘境不簡單啊,進來的竟然全部都是金丹元嬰級別修士,連個金丹以下的都沒有。”


    碎星聲音傳入顧修耳中。


    顧修點頭,目光在這群人身上一一掃過,隨即又將目光看向了他們出來的方向。


    那裏看上去依舊一切如常。


    特別是伴隨著破曉將至,瘴氣散去的越來越多的時候,那瘴氣後麵,是重重山巒,看上去並沒有任何特殊之處,但其實顧修卻能感覺到。


    那裏有重重禁製和陣法之力。


    “若是秘境,昭平村的村民,便算是世世代代生活在這秘境之中的土著。”


    “不過……”


    “能活的這麽好的凡人土著,甚至這些修士進入此地還不被允許,對這些凡人土著出手,這倒是比較少見。”


    “要麽是這秘境持有者宅心仁厚,要麽就是這些土著有特殊之處!”


    碎星分析得出結論,這其實也是顧修想到的。


    搖搖頭,再次看了一眼這群正在朝著昭平村進發的修士,顧修開始邁步朝著眾人出現的方向繼續前行,他要好好看看情況。


    隻是可惜。


    “不能再繼續了。”


    “前方有大能鎮守,修為應當是煉虛。”


    “而且此地的禁製極強,應當至少是至尊手筆,並且必然花費了不少時間煉製,想要破除極為困難,想要悄無聲息破除,更是不可能之事。”


    再往前走了一陣,顧修停下腳步。


    他倒是想要走出去看看所謂的鍾山府到底是什麽地方,隻是可惜,看樣子似乎沒法偷溜出去。


    不過顧修倒也不著急。


    這些外鄉人,接下來還得在昭平村待上幾天,到時候伺機而動便可。


    繞開這群修士,顧修提前返迴村子。


    這麽會功夫,天色已經開始亮了起來,經過小半夜小雪,村子裏麵被裹上了一層銀霜,幾個早起的村民,正如往常那樣忙著各自的事情。


    有人抬頭朝遠處,頓時呆在當場,緊接著揉了揉眼睛,猛然驚唿一聲:


    “瘴氣散了!”


    “瘴氣散了!”


    這一聲高喊,徹底打破了這平靜山村的寧靜,家家戶戶房門推開:


    “哪呢哪呢?”


    “真的散了!”


    “哇,我還從未見過瘴氣散了,原來咱們村外麵長這個樣子!”


    “快看,外鄉人,那是外鄉人!”


    “外鄉人來了,外鄉人來了!”


    “……”


    歡唿聲,高喊聲。


    在這一刻席卷整個昭平村。


    望著那籠罩昭平村十五年的瘴氣漸漸稀薄,特別是看著那山林之中正往村子走來的隊伍,不少人已經忍不住老淚縱橫了起來。


    昭平村很好。


    甚至許多人此生沒有勇氣離開自己家鄉。


    但……


    不敢走出去和被擋著走不出去,本身就是兩迴事。


    “擺宴,開席!”


    “今天咱們全村,好好熱鬧熱鬧!”


    村長更是大手一揮,打算好好地置辦一場全村的大宴。


    接下來一整個早上。


    昭平村徹底熱鬧了起來。


    殺雞宰羊,鑼鼓喧天。


    外鄉人們都很和善,他們雖然身份各不相同,但對待村子裏麵的村民們,卻始終麵露微笑,和和氣氣,甚至不少孩子圍著他們,讓他們講一講外麵的世界,這些外鄉人也大多不會拒絕。


    “外麵是鍾山府,那地方可大了,馬車都有好多,房子都有好幾層的。”


    “外麵很多小玩意小吃食。”


    “當然了,外麵也有不好的地方,外麵經常打仗,每年都要死很多很多人,肯定沒有你們這兒好。”


    “……”


    這一套話,說的村子裏不少人向往不已。


    倒是一些老人們,情緒就沒那麽高了。


    比如昨日才給顧修糊了紙窗的牛伯,他沒有去湊熱鬧,而是在自己家中,默默的收拾屋內,明明已經收拾了很多遍,但看上去似乎總感覺不夠一樣。


    顧修往門前路過,看出了他的不舍,忍不住問道:“牛伯,既然你舍不得這裏,為什麽還一定要去鍾山府呢?”


    “不去不行呐。”牛伯歎了口氣:“牛伯也不敢肯定,我還能活十五年。”


    顧修奇怪。


    牛伯看出了他的困惑,悵然說道:“咱們昭平村,不能有死人呐……”


    按照牛伯所說。


    昭平村之前,曾經出現過一次大規模的死亡的大事。


    據說差點村子都滅了,後來是有一個很厲害的牛鼻子道長,說是昭平村的瘴氣太濃,若是村裏人葬在此地,死人會讓瘴氣毒性更強,甚至還會擴散到村子裏。


    所以從那時候開始,昭平村便有了一個規矩。


    每年瘴氣消散的時候,自覺未來自己活不過十五年的人,就必須要離開昭平村。


    前往鍾山府。


    而若是中途有人意外離世,屍體也不能掩埋,而是要立刻送入一個名叫寒冰潭的地方存放,等瘴氣消散的時候,再送離昭平村。


    這規矩。


    一直被昭平村所有人遵守。


    “你還小,以前腦子也不是太靈光,所以沒人和你說這個也很正常。”牛伯說著,隨即一笑:“牛伯我年紀大了,再活十五年,怕也沒有那麽容易了,所以就算是再不舍得,也得出去。”


    “萬一這是假的呢?是那個老牛鼻子胡說八道呢?”顧修問。


    牛伯倒是沒有反駁,隻是笑了笑:“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總不能拿昭平村全村賭吧?”


    “何況。”


    “我在這裏呆了五十多年了。”


    “年輕的時候,我想出去闖一闖,但想要給家裏留個後,不能就這麽斷了。”


    “中年的時候,我想出去闖一闖,但孩子尚小,若是離了家,沒人照顧這個家了。”


    “現在差不多了,也該出去看看大家都在說的鍾山府,到底是什麽樣的地方了。”


    顧修沒再勸說什麽。


    他明白昭平村的人,對外麵世界的向往與恐懼。


    他們向往出去,卻又畏懼出去。


    止步不前,蹉跎半生,最終白發生出終於下定決心的時候,心中卻已沒了少年時的意氣,沒了中年時的沉穩,唯獨剩下的隻有不舍。


    但這有錯嗎?


    這沒有錯。


    再待了一會,顧修起身告辭。


    剛走到門外,迎麵就見,那位和秦墨染長的一模一樣的少女秦紫依,此刻正在門外躊躇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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