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蘿西天鵝般優雅頎長的脖頸中間,有著一圈因為被緊緊勒過而產生的淤血傷痕。


    “別擔心,這是我自己做的。”女孩的素手拂過勒痕。


    她抬起手腕,上麵是密集的割痕:“和這一樣,都是在今天,你剛好撞見。”


    “你今天一直在這樣傷害自己?”


    “不想去歡迎溫德斯的儀式,不想去有些人邀請的舞會,不想去市政廳的聯誼,霍福又在我耳邊嘮叨,見到你但是沒敢說話,沒法和蕾歐娜解釋清楚……”


    多蘿西一件件細數她的煩惱,她沒有明說,李昂已經知道它們都變成那些傷疤。


    “我最怕和別人說話了,明明大家都不熟,卻想要走的很近的樣子。所以我都會自己躲起來做這些事。第二天,傷痕都會像不存在一樣全部消失。”


    “為什麽要像這樣?”李昂說。


    “媽媽走後,有一次父親教導兄長和我騎馬,我很難掌握,他說我被馬踩斷腿可能才會長點記性,反正我也不會死。迴到自己房間以後,我突然想到,我傷害自己作為懲罰,能不能把事情做好。


    “我其實還是有點怕疼的,一開始劃開一小個傷口都挺管用的。


    “可到後麵,我就慢慢習慣了,作用也不是很強了。後來我迴想了下,其實就是從十六歲的冒險迴來以後開始。”


    “畢業後,來到火花島,有一天起床,我看到臥室裏每天都差不多擺設和窗外同樣的街景,想著同樣的繁雜工作,同樣麻煩的交際,我突然就失去了活著的感覺。”


    多蘿西褐色的雙瞳逐漸茫然,望著密道裏虛無的黑暗。


    “那天開始,我越來越不明白活著到底是怎麽一迴事了。”


    “為了搞明白這是為什麽,我買了不少書,一些書裏有著和我相似的狀況,也有著分析和解答,其中比較信服的解答是,因為我沒有愛。”


    女孩看向李昂:“你說,什麽是愛呢?”


    李昂道:“這個問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答案,沒人敢說自己能概括。愛也分很多種。”


    “真好啊,說明大部分人至少都知道一種愛吧。”


    多蘿西理了理缺乏光澤的薑黃色頭發:“我越來越感受不到世界的鮮活,所以我就開始尋找一些……更強烈的感官刺激。”


    她的纖細手指作出爪狀,虛握自己的脖頸。


    “到時間才會解開的窒息束縛,放血到瀕臨死亡,甚至是用強烈的快樂來刺激。


    “隻有在身體逼近臨界時,好像我才體會到一點活著的實感。”


    “剛剛吃團子的時候,我說我比十六歲更明白了自己的怯懦,其實就是因為,我發現我不管如何傷害自己身體都不能讓自己再振作了。


    “我就這樣不斷的重複著,但隻能抓住一點點感覺,好像在往世界的更深處下沉。”


    李昂搖頭:“其實這是逃避。”


    “嗯,現在你在,我可以不這麽做了。”


    多蘿西淡淡的笑起來:“剛剛你的話,讓我產生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像媽媽那時候,又有點不一樣。這是不是就是活著的感覺?


    “伱知道我現在怎麽想的嗎,那就是,一定要乘上你的船,其他的什麽我都能放棄。


    “所以,隻要你高興和願意的話,可以對我做任何你喜歡的事,還能順便推動我往前,這多好啊……啊呀!”


    李昂歎了口氣,收迴彈她腦門的手。


    “別說了。”李昂搖頭道:“我要明確的拒絕你,這是不行的。”


    “你仍然在逃避,隻是在把責任轉嫁給我而已。”


    李昂沒想到多蘿西的過往竟是如此,不過對於她為何是現在這個樣子,他理解了不少。


    有時候,人是會暫時喪失對生活的直觀感受。


    李昂想起自己穿越前有陣子頹廢的時光,那真是感覺像是掉落到了世界的夾縫中,社會和一切人際關係都和自己無關,時間飛快的流逝,恍然一驚,已經錯過了許多。


    多蘿西是試過掙紮的,隻是從來沒人正確給她指出方向,她不得其法,反而越發沉溺。


    “往前走。”


    李昂推動淑女的背,她乖乖的靠著他的手掌,順著他力量的方向邁動腳步。


    “我們先去最後一個房間,然後迴來打那條守衛惡犬。”


    他現在反而覺得,麵對多蘿西不能說教,打罵更不會管用。因為由魔生花賦予的不死性再加上那麽多年來她對自己的折騰,她已經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了。


    在想到具體辦法前,先把該做的事情做起來。


    等等,我為什麽開始為她想辦法了?我的冷靜穩重高執行力隊友呢?


    魔生花,傳奇境界……唉,沒問題又潛力高的也不會那麽容易遇見了。


    來到第三個密道出口,李昂發現這一路沒有灰塵和蛛網。


    整條密道修建得很早,大部分地方都有著黴跡和青苔,灰塵是司空見慣,說明那些路段早就棄用許久了。


    而從蒼白之犬所在的房間到這最後一個出入口卻是比較幹淨,說明這裏經常會被用到。


    果然,最後的房間很重量級,二人從一個可移動的機關書架後方走出來。


    從昂貴高端的桌麵用品和家具來看,這裏是菲納特伯爵處理事務的房間。


    書架上的書不重要,李昂關注的是書桌上一疊疊的冊子。


    他剛拿起來,多蘿西就說道:“這些是火花港的各種記錄。”


    “書記官,看這些輕車熟路吧?”


    “姑且我就是做這個的。”


    再怎麽無聊的工作在熟能生巧後也沉澱為一項技能,多蘿西馬上整理清楚了這些記錄。


    火花港的負債和利潤、資金流向、貿易報告……幾乎全部齊全。


    “這裏有這些不奇怪,”多蘿西說:“市政廳隻是辦事,決策都要領主過眼。你想看他是否貪汙麽?”


    “私人領地,這沒什麽意義。我在想,你能不能從這些數據裏麵分析出奇怪的信息?”


    “比如說?”女孩沒懂李昂的意思。


    “能不能通過對比過去幾年的貿易和資金流向之類的,看出現在是否有不同之處。或許能從那裏麵推測出帝國到底在伊格尼斯空域有什麽打算。”


    多蘿西眼珠轉了轉,緩緩點頭:“應該可以。”


    她掃視一周,手上抓了幾本記錄簿,又從伯爵的文件架上抽出一些文冊。


    “有這些應該夠了。”


    “那先走。”


    從長遠看,在這個房間的收獲或許才是最大的。


    二人剛迴到密道入口,房間的門外就傳來了聲響。


    他們趕忙合上密道門,不過李昂稍稍留了一條縫,能窺視房中的狀況。


    能來這的不是伯爵也是其他關鍵人物,或許能聽到不少關鍵信息。


    腳步聲很雜,來人不止一個。


    房門打開後,門後出現的是紅色須發的菲納特伯爵,他身旁跟著溫德斯,這兩人沒有立即進門,而是朝門內做了個請的動作。


    他們禮讓進門的一共二人。


    其中一人有著一頭淡金的長發,麵容英俊,耳朵尖尖,是一位半精靈青年。


    他落後半個身位,跟在一個全身罩在寬大黑袍裏的人身後,此人戴著的寬大兜帽上沿垂下,遮住他半張臉。


    而就在這遮住麵部的部分,某種類似金屬的暗金色物質在那裏烙印出一隻巨大的眼睛。


    李昂手上的天藍之戒開始發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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