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藍色的天空和深藍色的海麵間囤積著乳白的雲山,海鷗盤旋在雲山之上,降落在桅杆之間,發出嗚哇嗚哇地鳴叫。


    帶著魚腥味的海風吹過海岸嶙峋的石塊,卷過爬滿了藤壺的船身,來往的行人紛紛捂住了頭頂的氈帽,朝著一望無垠的海麵上張望。


    隻可惜在水壩城港口,市民們並不能看到水天一線的美景,能看到的,隻有無數長帆組成的密林在緩緩移動。


    這也是水壩城帆船之都名號的由來,坐落於風車地瑙安河河口的水壩城有著極其優秀的深水港,可以停靠大小帆船兩千餘艘,每日來往客商七八千人。


    此刻,起碼有近千艘大小商船排著隊等待在海岸邊,搬運工們在冬日穿著夏日的背心,喊著號子將木箱一個個抬下。


    大白天穿著覆麵黑袍的吸血鬼或血奴,昂著腦袋戴著假耳朵的艾爾人,醉醺醺睡在屋簷下的矮人,甚至還能看到半人馬黑幫盤踞在街口。


    商人們運來西邊血肉王庭的穀物、絲綢、茶葉與貴金屬,運走了河上嶼的呢絨、黎明島的葡萄酒、風車地的高檔家具與工藝品、鱈魚堡的鎏金器、鮮花丘的骨瓷與白砂地的琉璃。


    正是因為這個特性,水壩城如今已是萊亞王國進行海外貿易的中心。


    萊亞王室每年都能從風車地吸血至少20萬金鎊,是王室重要的財源,但相比於風車地整體的財富,這個數字甚至有點少。


    因為雖然風車地名義上歸萊亞所有,但萊亞人的手幾乎伸不進去。


    在風車地之戰後,為了緩解財政壓力,先王不得不將風車地交給帝國議會托管,以求從風車地的銀行家族和寡頭獲得足夠的貸款。


    如果說風車地之戰中,法蘭人是輸了麵子,萊亞人是輸了裏子,那麽風車地人就是雙贏——雙倍贏麻了。


    法蘭人沒有獲得百年戰爭期間被萊亞人非法侵占的領土,萊亞人雖然保住了唯一的良港出海口,但卻失去了對風車地的控製權。


    在奇異的政治博弈間,風車地就這麽莫名其妙獲得了千河穀人拋頭顱灑熱血才得到的自主權。


    在五六十年之內,風車地的城鎮數量從原先的一百來個暴增到了近三百個,全帝國的商人、市民和工匠都在朝風車地移民。


    正是因為這樣繁榮的商業文化,誕生了大量的市民階層,在內陸因為過於昂貴而無法運營的茶餐廳在風車地比比皆是。


    和農夫與工匠們不同,商人和市民們獲得收入以信息差為生,所以他們需要一個能夠交流信息的地方。


    在海牙街街角的一座茶餐廳內,在這個大上午需要勞作的時間,便能看到成群的市民與學者們,翹著腳坐在茶餐廳內閑聊辯論。


    這間茶餐廳不算大,磚石結構上覆蓋了一層紅漆的木板,靠牆一端則是一個曲尺狀的櫃台。


    與這時候的其他酒館餐廳不同,牆麵上既沒有安裝神龕也沒有放置獸皮與鹿頭,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幅筆觸精美的肖像畫和風景畫。


    坐在一幅海島風景畫之下,已然從河上嶼國王大學畢業的露菲爾帶著水晶眼鏡,正在整理手中的稿件。


    “……朋友前不久到千河穀購買染料,迴來告訴我說,在千河穀他算開眼界了,千河穀的蒼蠅,會采蜜!……”


    “……聖父製造出蒼蠅並非讓他們生來逐臭,而是肮髒糟糕的環境造成的。千河穀的市民不僅潔身自好,還會主動清掃地麵的垃圾與髒汙……”


    “……從城鎮到鄉村,從山穀到河畔,入目所及都是鮮豔的花朵和地毯一樣的茵茵綠草……”


    “……在如此幹淨的環境下,為了能夠生存,蒼蠅自然而然便開始了改變,不再追逐屎尿,而是像蜜蜂一樣,為莊稼和花草授粉……”


    露菲爾摘下了眼鏡,揉了揉發酸的脖子,從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海中抬起頭。


    拿起桌子上的涼紅茶,抿了一口,她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經過半年的鍛煉,這批水壩城報社的編輯和記者們總算是勉強上道,能寫出還算不錯的文章報道了。


    坐在茶餐廳的角落,露菲爾放眼望去,整個茶餐廳內差不多一半的人都在捧著一份《藝林》閱讀,每每看到這樣的場景,原先偷懶的想法都會消失不少。


    從年初《藝林》發行到今天,這份周刊甚至是半周刊的報紙已然風靡了風車地的大小城鎮。


    一開始的時候,風車地的眾人還以為是拉金家的大小姐閑著沒事幹,搞出這麽一個小冊子來玩一玩。


    小冊子上除了刊登轉載一些《真理報》的文章外,就是帝國內諸侯的各項新聞,和幾位學者師兄的約稿以及刊登一些酸詩和小笑話。


    前幾期的《藝林》雖然發行頻繁,但一直不溫不火,反倒是那些“教會笑話”為它爭取來一批期期必買的擁躉。


    最後為了清庫存騰地方,露菲爾不得不將這些《藝林》白送。


    她的大哥佛拉芒坐船坐了五天到了水壩城,和露菲爾說了一句“快出下一期吧,家裏廁所又沒紙了。”便坐船離開。


    露菲爾氣得好幾天都吃不下飯,硬生生餓瘦了四五斤,甚至都開始自我懷疑這個報社是不是辦得太蠢?


    但這個情況,卻在黑蛇灣戰爭爆發後出現了巨大的轉變。


    由於黑蛇灣戰爭關乎相當重要的香料貿易,所以風車地的船主和市民們都對戰爭進程相當心焦。


    而在諸多滿天飛的流言中,《藝林》是對黑蛇灣戰爭報道最準確最及時的,這為它吸引了一批數量不少的讀者。


    畢竟《藝林》在千河穀有獨家消息渠道——露菲爾的幾個高級僧侶好友,包括弗采娃、阿爾芒、萊昂納多等人。


    同時,從這份《藝林》報紙與黑蛇灣戰爭,霍恩和聖聯再一次進入大眾視野。


    風車地的城鎮中,學者們開始研究《千河穀自由憲章》,騎士們則是紛紛高價收購廢棄聖銃和發條炮,而市民們最關注的卻是香料價格。


    這條邏輯鏈很簡單:戰爭由農民叛軍發起,所以必定帶來破壞,破壞必然導致減產,香料和糖都要減產,那麽提前囤積就能賣上高價。


    於是大批市民開始瘋狂囤積香料和黑糖,甚至有人借錢去囤積,那些銀行家和商業貴族們高唿“香料秋季必漲價”推波助瀾。


    唯有《藝林》在報紙刊登了匿名報道,不僅準確地告知了戰爭情況和黑蛇灣現狀,並唿籲眾多市民不要囤積,聖聯並不是那種愚昧的叛軍。


    最終的結果,自然是九月份香料船如期駛入港口,市場上的香料不僅沒少反而多了。


    那些囤積香料的市民賠得褲子都沒了。


    反而是那些購買了《藝林》的市民們什麽事都沒有,甚至還有人靠著做空賺了一筆。


    經此一役,《藝林》名聲大噪,那些拿來墊桌腳的小冊子再次登上桌麵,成為了市民們的必讀物。


    這一讀不得了,新奇的口語化文章,有趣的教會笑話,激動人心的千河穀神學大辯論,先進的《千河穀憲章》和城建……


    在這個謠言流言和不靠譜消息滿天飛的時代,《藝林》學習自《真理報》的先進理念,頓時讓其變成了時下最準確、時效性最強的消息來源。


    著名大學者大法官奎瓦林更是親自點評這份報紙“理性、中立、客觀”,當然奎瓦林大師點評這份報紙是偶然間看到的,和某主編是他的學生沒有任何關係。


    那幾天《藝林》都賣瘋了,每天都在加印,印一批賣一批,露菲爾甚至都把前期虧空給平了。


    隨著《藝林》的風靡,學者們更是發現《藝林》上發一篇文章效果比街頭演講十次都好,某些藝術點評家在報紙上一句話就能讓一位新畫家作品賣脫銷。


    商人們驚奇地發現,《藝林》上搜集和分析出來的信息比他們重金購買的都優質,更別提打廣告的商家和船主帶來的收益了。


    原先在老家百般催婚的父親更是給露菲爾親筆寫了一封信,簡單來說,就是“你做得對,極對!”


    《藝林》可不是簡簡單單一份報紙一樣簡單,其背後還隱藏著輿論喉舌的潛力,這才是拉金家族看中的。


    隻不過她現在同樣麵臨著一個巨大的問題,就是大量仿冒報紙的出現。


    畢竟印刷報紙又不需要什麽技術含量,卻可以牢牢控製輿論風向,自然被大量市民和商業貴族盯上。


    這些小報雖然不如《藝林》,但卻勝在便宜和敢於胡編亂造。


    由於《藝林》發表了太多“千河穀神話”,導致他們一直在攻訐露菲爾是千河穀間諜。


    外加一些風車地本地城市寡頭的針對,就連露菲爾是拉金家族的大小姐都有些左支右絀。


    她剛剛整理完一個關於黑蛇灣戰爭的特稿,正準備稍作休息時,茶餐廳的門突然被推開。


    就在露菲爾繼續審稿的時候,一個穿著簡樸但神色急促的年輕學生走了進來,他掃視四周,見到露菲爾後,便迅速走來。


    “露菲爾小姐……”那報社雇員壓低了聲音,“是新一期的《真理報》和聖聯那邊派來的使者。”


    露菲爾的眉頭微微一皺,她深吸一口氣,將手中的稿件遞給這雇員:“好,我明白了。”


    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衣襟,走出了茶餐廳,穿過擁擠的木質樓梯,她來到了茶餐廳對麵報社二樓的會議室。


    門外站著一名身著深色衣袍的男子,手腕藏在鬥篷裏,一雙倒三角眼眨都不眨地瞪視著周圍。


    露菲爾禮貌地向他點了點頭,推開了門。


    “阿爾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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