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莊頭大口吃肉大杯喝酒的時候,破舊的鄉村小教堂內,安塞爾還在一筆一畫地書寫著今日的見聞。


    由於時間緊迫,南芒德郡永租權和稅冊統計是同步進行的,所以直到現在安塞爾還沒拿到具體的稅冊,隻能憑布萊森印象去估計。


    整個阿德裏安莊園大概70多戶,平均每戶大概40畝耕地,相對於平原地區來說戶均耕地居然還要多了5-10畝。


    但根據今天兩位村民口中得知,他們小麥的淨畝產隻有60磅左右,也就是種20磅麥種得80磅小麥,燕麥和大麥淨畝產則在80磅左右。


    看似種小麥時,平原20畝與山地30畝得到的是一樣的。


    但問題在於平原土地肥沃水源充足,它是可以在季節間連作的。


    也就是種了春夏種了小麥/米果,秋季還能再種豆科/牧草施肥,甚至冬季還能再種一季燕麥或蘿卜。


    山地郡和平原郡雖然都采用了三圃輪作製,可內容又有不同,那就是平原郡是沒有休耕地的。


    就算是休耕地,同樣會種植豆類和大麥,一方麵可以肥地,另一方麵可以用於喂養牲畜和釀酒。


    而山地郡每年隻能種一季,必須在小麥、燕麥和大麥間作選擇,而且三圃中必有一圃需要種植牧草來供給騎士的戰馬和耕馬。


    然後他們還得付錢給騎士,租借耕馬來耕地。


    所以他們家家戶戶都會養豬,但很少拿來吃肉,而是去芒德郡販賣以換取更多糧食。


    這就算了,安塞爾還從布萊森口中聽到了更令人發指的玩意兒。


    要知道由於山地小麥產量低但木柴豐富,所以這些農夫的主食是燕麥粥。


    假如35畝裏拿出25畝種燕麥,每年也有2000磅糧食的收入,山地莊園地租較低,帶上什一稅都隻有一兩成。


    每年1600磅的燕麥主食,配合上飼養的雞鴨山豬,外加依靠森林的木材貿易和狩獵產出,不說溫飽,起碼不會餓死。


    但問題就在於,山地地區的騎士和教士們一般都是收實物地租,而這個“實物”居然是小麥和大麥!


    因為小麥可以製成麵包,而大麥可以釀成啤酒,但燕麥口感很差而且需要燃料去烹飪,當作糧食會賣不上價格。


    於是領主就會勒令公簿農們縮減主糧的耕種,而改為種植小麥和大麥,最終造成了豐收之年餓死人的奇景。


    那個瘸子阿蘭就在白天告訴安塞爾,他的弟弟、妻子和剛出生的小兒子就是在豐收之年被餓死的。


    事實上,安塞爾今日在廣場上隨便一瞥就發現了巨大的問題,那就是整個莊園都偏年輕化,幾乎看不到四十歲以上的人。


    因為一旦上了年紀,遭遇了饑荒或口糧不夠都是優先供給年輕人,老人要麽跑到林子裏餓死,要麽就是下山流浪當雇傭兵去了。


    阿德裏安莊園算是富庶的了,周邊其他莊園有些甚至戶均耕地不足30畝。


    這下安塞爾才明白過來,為什麽山地郡戶均耕地高於平原郡,居然會時常鬧饑荒和餓死人了。


    如果能推行永租權的話,將實物地租轉變為分成的貨幣地租,山民們身上的擔子會小不少。


    雖說還是不至於溫飽,但起碼不會餓死。


    原因也很簡單。


    永租權是和百戶區綁定的,一旦永租權和百戶區建立完成,騎士不再享有操縱農業的權利,農民也有了改良土地的意願。


    百戶區內部的農夫就能靠著農業上的互助,節省出一部分人力和資源去修建溝渠道路和改良土地。


    期間有了永租權契約下的土地這個抵押,聖鐮修道院就能夠提供貸款並代購種子和農具,並開始轉變為恩裏科四圃輪作製。


    恩裏科四圃輪作製是非常適合山地郡的,一塊40畝的田地劃分為四塊,單以其中10畝來論。


    第一年種植三葉草或苜宿並犁到地裏做綠肥,第二年就可以種植燕麥,在有綠肥的前提下,燕麥的畝產可以提升到100至110磅,小麥則可以提升至80磅。


    第三年則種植蘿卜或甘藍,這是最重要的環節,因為它們有一個最重要的特點,就是都是兩年生的植物!


    換而言之,它們遇到冬天下雪都不會被凍死,就這麽留在地裏,需要時就拔出來給牲畜食用。


    以山地郡的地形,本來是可以大規模飼養奶牛和駑馬的,但就是因為冬季無法提供足夠熱量的飼料,導致牛馬們在春季到來前就會被餓死。


    就算沒有牲畜,也能給人提供可貴的冬季熱量儲備。


    第四年就是種植大麥,用來釀造啤酒,一方麵可以作為熱量儲備(有酒精保存時間長),一方麵還能對外售賣來換取其他產品。


    這不是分四年種植,而是每年的四塊土地上都同時種著苜宿、燕麥、蘿卜、大麥。


    那麽每年都有1000磅燕麥,800磅大麥,10000磅蘿卜或甘藍,12000磅的幹草和飼料。


    第一次循環四年後,每戶人家都應該至少有一匹駑馬和一頭耕牛來耕田,有兩頭奶牛來產奶,飼養五到六頭豬,甚至可以嚐試飼養綿羊來產羊毛。


    以山地的地形,就應該是以畜牧為主,以耕種為輔才對。


    如今塞欽格的莊園裏就在實行這種改革,從今年五月起到明年應該就能見到成效,正好能接上百戶區成立後的四圃輪作改革。


    霍恩故鄉的歐陸國家在實行這種農業策略後,僅僅30畝土地的產出就能養活多達十人的群體。


    不僅能自給自足,甚至還能向外出口買賣。


    以山民普遍執拗的個性,如果真能做到這樣的提升,別說是教會大軍打迴來了,就是聖父親自來,他們都隻會支持聖孫。


    隻不過,現在最大的問題是,這群山民們不知出於什麽原因,對安塞爾等人異常抗拒。


    就在安塞爾頭疼間,絲絲的涼意吹過後脖頸。


    夜風從打開的門中擠入,搖動著油燈微弱的火焰,牆壁上忽然多出了一個模糊的長影子。


    安塞爾扭頭,卻見是布萊森小心翼翼地端著油燈進來。


    “阿德裏安騎士怎麽說?”


    “阿德裏安騎士明日會當眾責罰莊頭,澄清事實。”布萊森頓了頓,像是在斟酌措辭,“但他不能做得太過,因為漢德森是他的叔叔,他頂多讓這個漢德森不要太過分,其餘的就得看咱們自己了。”


    “這騎士還能讓莊頭騎到脖子上去了?”安塞爾更加詫異了。


    但布萊森卻是搖頭:“您不懂,山地不比平原,沒什麽等階意識,反而是親族意識更重,這裏的武裝農的權力比平原大多了,不然哪兒來那麽多優質步兵的兵源?


    一個莊園裏,但凡是武裝農,都是騎士家族的血脈支係,這些莊園職位,包括管家、莊頭、馬夫、木匠、鐵匠等全是騎士家的武裝農親戚世襲的。


    缺了他們,騎士一個人也管不了整個莊園,而且會因為虐待親族而在山地貴族社會中聲名狼藉,所以事事都是家族裏商量著來。


    這位阿德裏安騎士一年中有半年都不在莊園,大小事宜基本都是這位漢德森在幹。


    如果沒有其他武裝農的支持,他甚至沒法撤銷漢德森的莊頭職位。


    他名義上是漢德森的領主,但卻指望著漢德森給他發工資,當然不會跟漢德森鬧翻臉了。”


    安塞爾迅速反應過來,他恍然大悟地一拍腦袋:“原來如此,所以相對於騎士,我們真正要對付的目標是這群武裝農?”


    “……可以這麽說。”布萊森點了點頭。


    安塞爾此時卻是轉過身,在筆記上沙沙地書寫起來,將這些重要的信息一一記錄到紙上。


    布萊森的目光盯著安塞爾的側臉,嘴唇張開又緊閉,像是一條離水的魚反複掙紮。


    最終他什麽也沒說,隻是低著頭轉身走到了門邊,再迴頭,卻是看到安塞爾還是伏在桌麵上書寫。


    咬了咬牙,布萊森先是探頭出去左右觀瞧,見沒人後才合上了大門,重新走到了安塞爾身邊。


    “還有什麽事嗎?布萊森老叔。”安塞爾茫然地抬起頭,看著拖了一把椅子坐到自己對麵的布萊森。


    這幾日的布萊森都是唯唯諾諾,基本都是安塞爾找他談話,很少有見他主動談話的。


    布萊森舔了舔嘴唇:“安塞爾教友,我們的任務是推進永租權對不對?”


    “當然,怎麽了?”


    “我有一個想法,要不然咱們把這件事委托給那幾個武裝農去辦吧,您今天也看到了,這些居民有多不待見咱們。”


    安塞爾眨了眨眼睛,仿佛第一次認識布萊森一般,他剛想反駁,卻又被苦著臉的布萊森打斷。


    “安塞爾教友,我真是為你著想啊,這阿德裏安騎士是個不靠譜不管事的,咱們指望不到他。


    武裝農們在這莊園待了多少年了?我們才能在這待幾個月啊?信民們根本不相信我們啊,就算是強行簽了永租權,建立了百戶區,這百戶長不還是那個漢德森嗎?


    這裏地處偏僻,難道還能時時來監督嗎?”


    咽了一口口水,布萊森見安塞爾沉思,自認為有戲,趕緊跟進勸說道:“您這麽年輕就當上巡遊修士了,前途一片光明,在這裏耗什麽呢?是他們自己不願意推進永租權,那是他們自己沒有眼光,活該自找的啊。


    您把永租權委托給他,再建立一個百戶區,你不說,我不說,任務完成了,大家都開心,多好啊。”


    安塞爾盯著布萊森的臉看了足足一分鍾,看得布萊森都渾身不自在了,他才開口:“這一次我當作沒聽到,下次我可就要記錄了。”


    說完,他站起身便想離開屋子,可布萊森卻拽住了他的袖子:“安塞爾教友,您是個好人,可有人天生得不著好,這些山民就是!難道您還真能短短幾天,就讓這些山民投到你的身邊嗎?”


    “幾天不成,一個月可以。”


    “您想怎麽做?”


    安塞爾卻是神秘一笑:“明天,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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