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蒼茫的平原上,秋風卷集著火燒雲,在火燒雲與田野之間,一隊數十人的騎士正沿著道路北行。


    他們穿著髒兮兮的皮甲,每人騎著一匹矮小的山地馬甚至是騾子,皮甲下的武裝衣打著補丁。


    甚至於有些人臉上還有吃不飽的餓殍顏色。


    那是才從芒德戰場迴來的騎士,以他們在戰場上的運動量和提供的軍糧,他們的確是吃不飽。


    走在最前麵的兩人,分別是胡須上係著小辮,穿著油膩皮袍子的塞欽格,以及一身幹練呢絨茄肯的繆拉。


    “距離酸瓜鎮還有多遠?”塞欽格朝引路的繆拉問道。


    繆拉看了看附近的地標和房屋,指了指更前麵:“那邊就是原先的湯頓莊園,現在叫做湯頓百戶區了,翻過那座土丘,就接近酸瓜鎮了。”


    “你們把那些柵欄都拆了,森林都砍了,我都認不出這裏是哪裏了。”塞欽格忍不住歎息道。


    繆拉被塞欽格說得一愣:“那還不至於吧,變化沒有那麽大。”


    對於繆拉來說變化當然不大,對塞欽格卻不是如此。


    三年前他到酸瓜鎮的時候,沿途還能看見各種莊園的標牌和籬笆,莊頭們會提前得到消息,在每個路口迎接,送上水與禮物。


    雖然可能隻是一些簡單的土特產,可多少算是一份心意與尊重。


    可現在,他們就像一夥普通的商旅一般,漫步在土路上,那些勞作的農夫們甚至連頭都不會抬一下。


    雖然心中早有準備,可塞欽格心中還是有些膈應。


    這膈應一方麵來自伯爵的名頭不再管用,一方麵則是對救世軍的羨慕嫉妒恨。


    作為諾斯郡最重要的領主,救世軍居然到目前為止對他沒有任何聯係,反倒是得他自己去聯係救世軍。


    這些農夫軍隊可是拿走了原屬於他的戰利品——半個伊貝鄉,這是墨莉雅提許諾過他的。


    按照原先和墨莉雅提的承諾,他們這些山民伯爵都會把領地遷移到平原郡,而將外來人都遷移到山裏麵去做礦工和伐木工。


    隻要他們能夠擊潰芒德郡的教會軍,那麽郎桑德郡遲早還是諾斯山民的。


    可如今這諾斯貴族們餐盤上烤熟的豬肉,卻被一夥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農夫搶走了。


    如果是擊敗了庫什公爵,或者僅盤踞於貞德堡一處,那塞欽格還有些說法。


    隻是現如今,這群農夫和小市民連破三個敕令連,把尼德薩爾和金河鄉聯軍打得大敗而歸。


    塞欽格絞盡腦汁都沒想出來,這群種地和鞣皮子的農夫市民到底是怎麽打敗騎士們的。


    事實就在眼前,他也不得不承認。


    這兩方勢力中,前者自不用說,後者他更是交過幾次手,對於他們的實力非常清楚。


    連他們都被救世軍打敗了,那自己再想爭也沒什麽機會了。


    好在平原四郡土地夠多夠富饒,以後在其他幾個郡找一處封地倒是不難。


    不過在此之前,他倒要看看這救世軍到底有幾分成色,看看是不是真跟吹得那樣神乎其神。


    數十名騎士在柴煙味的風中,翻過了那座光禿禿的土丘,酸瓜鎮籠罩在炊煙中暗橘色的屋頂就映入了所有人的視線。


    “父親,看那邊,好多大豆啊。”塞欽格的小女兒娜格米興奮地指著一個方向。


    朝著女兒所指的方向看去,在小鎮外圍的田地上,成片高大的豆秸隨風搖晃,暗黃色的豆莢相互碰撞,發出海浪般的歘歘聲。


    8月末種植的大豆經過180天的生育終於來到了成熟期,夕陽下仍然有大量的農夫弓著腰緊張地收割著大豆。


    人工灌溉河與引水渠反射著夕陽的紅光,跳躍的波光幾乎能點燃那清澈的河水。


    河水的流淌聲,農夫幹活時的歌聲,大豆豆秸的相撞聲,明明身在幾裏外,可塞欽格卻仿佛仍能聽得清清楚楚。


    “真是一片好田地啊。”塞欽格不知該懷著怎麽樣的心情說出這樣一番話。


    他的家鄉,隻有一片高冷幹旱的土地和一條時有時無的涓涓細流,勉強用來放牧和耕種。


    在山地五郡,但凡有塊平坦適合種田的土地,都會被密密麻麻的農田占據。


    可他們的每年的淨畝產隻有70多磅,差的時候,天氣太冷或者河流一斷馬上就有可能絕收。


    大量的山民去當雇傭軍,不是不愛家鄉,不是因為天生的好勇鬥狠,而是待在山裏吃不飽飯。


    哪怕是前幾年領地豐收,還是有大量的山民在過冬時被餓死凍死。


    在這一點上,塞欽格必須承一下霍恩的人情。


    要不是他發現了薯根的食用方法,外加山裏草木雪水眾多,估計去年洪水糧食暴漲時,要餓死一大批人,更別提有餘力對芒德郡開戰了。


    “是啊。”繆拉的眼神跟著迷離起來,不過他很快就恢複了平靜,“這片田地是試驗田,由聖鋤修道院農業主管進行規劃,如果他確定能增產的話,那麽他將有望進入元老院,您猜猜那個人是誰?”


    塞欽格被繆拉的話問得愣了半天:“誰?我認識嗎?”


    “哈哈哈,您當然認識,那名農業主管的名字叫做恩裏科·阿爾科。”


    “小恩裏科?”


    “恩裏科叔叔?!”


    塞欽格父女倆同時驚叫出聲,恩裏科的母親是塞欽格的姑姑,雙方應該算是表親關係。


    先前塞欽格偶爾到郎桑德郡來過冬,基本都是待在恩裏科的莊園裏。


    但恩裏科不是伯爵嗎?按照救世軍的政策,就算沒有蹲大牢也該變成平民了,怎麽還讓你當上農業主管了?


    “恩裏科叔叔不是平民嗎?”娜格米忍不住發問道。


    “難不成平民就不能當農業主管了嗎?”


    “我能問問他的種植計劃是什麽樣的嗎?”塞欽格對於農業上的事情同樣上心。


    娜格米則跟著詢問道:“那他的家人還在嗎?”


    繆拉忽視了娜格米張牙舞爪的詢問,直接迴答了塞欽格伯爵的疑問:


    “我了解不多,但恩裏科閣下好像是將這些田地以米果、小麥間種,然後8月末種植大豆,12月收割後,再焚燒草木灰鋪一層。


    明年開春種植苕子花,耕種時把苕子花一起耕到土裏去……。”


    “哦,淦他嗎的!”塞欽格粗俗的叫聲打斷了繆拉的敘述。


    繆拉驚異地看著臉紅脖子粗的塞欽格,不明白他這是鬧哪一出。


    “恩裏科!你個掏糞佬!”那些繆拉的講述,塞欽格是越聽越熟悉,直到苕子花出現的一瞬間他徹底繃不住了,“溝槽的學了我的苕子花種植法,倒說成自己的了!”


    苕子花是山地特有作物,原先隻是一種野草,是後來被人工培育出來的。


    由於山地耕地珍惜,不連續種植很有可能饑荒,除了搶水和搶鳥糞外,就是要盡量保證肥力不流失。


    經過幾百年的發展和實驗,山民終於發現和培育出了一種保證地力不流失的綠肥——苕子花。


    塞欽格向來以這個秘訣自豪,卻沒想到就這麽水靈靈地被恩裏科學得真本事,賣與教皇家了。


    “這是您的種植法嗎?他說這是他的獨家秘訣……”


    “獨他嗎的頭,就他能做農業主管?那我也能做農業主管!”


    “額,恩裏科閣下說,看著簡單做起來難,步驟和細節很多,除了他目前誰都玩不轉。”繆拉有些尷尬地摩挲著腰間華麗的寶劍。


    “他在酸瓜鎮嗎?”


    “今天應該是在的,本來他被命令和我一起來接待您,但他說他頭疼所以就沒來。”說到一半,繆拉恍然大悟。


    “咱們快點走,去酸瓜鎮!”


    行進了兩周多,塞欽格一行人終於在12月5日這天到達了酸瓜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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