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死活的東西,星君已經覺察你的作為,你已經無地可逃了!”


    身披計明神域靈鳥羽衣的契師口吐鮮血,仍在對這突然降臨的強敵加以恫嚇。區區一尊獸王,根本無力對抗星君,在他們看來,這人根本是自己上門送死。


    “看你也是個樂園洲來的獸王,你可知自己得罪了什麽人?!”


    林庭言簡意賅:“死人。”


    他握拳,龐大的手掌捏成一個四四方方的拳印,沛然的魄力在揮出之前就已經死死鎖定了每一個神域侍從。


    恐怖的死亡危機感在他們耳畔尖叫,還不等他們再說半句話,那一枚厚重的拳印就已經打了出來。


    99萬鈞,象王鎮魔拳!


    城門樓下百位神域侍從被他一拳橫擊,如飄萍一樣飛起,在酷烈的拳風中,軀體被撕裂成漫天飛灰,衣物、武器通通粉碎,一切痕跡都消失不見了,仿佛他們從來不存在於這個世上一樣。


    一擊,轟殺。


    這般的威煞看癡了伯陽郡的災民。


    林庭沉默地俯視這群人。


    他一路走來,偌大的伯陽郡裏已經沒有活物。這些人是最後的幸存者,總數不過三百。當年的伯陽郡足有80萬戶,400萬人口。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是瘦骨嶙峋,麵露菜色,身上隻有獸皮鳥羽遮擋,暴露在外的皮膚一片黧黑。


    幾個孕婦的肋骨深深凹陷,小腹鼓起就像塞了一塊圓石頭,幾乎要撐破纖薄的皮膚。


    他們的眼珠子泛著頑愚的野性,正是通過汲取禦獸的天然野性,才能忍受這樣殘酷的境遇,才能吃得下太守肉。許多人的軀體已經出現不可逆的變身轉化,一部分人的麵部都有獸化傾向。


    林庭看到孩童們的腰帶上捆著破爛的書卷,插著木枝筆。


    哪怕是在這樣的境地,太守麾下主簿依舊在教授文字,他也是唯一衣冠整肅的人。


    主簿越眾而出,朝林庭深深一躬,隨即再度挺拔身子,立在大地上,如一根修竹。二十年前,老主簿臨死時,將這個聰敏好學的弟子引薦給太守,吊在城門樓上的太守破天荒的,點了點頭。


    於是當時才十一歲的鬆憫成了新的主簿。


    所謂主簿就是掌管文書的吏員,伯陽郡主簿要傳承文字,記錄史實。


    四百萬軍民可死,氣節浩然長存。


    此地曾發生過的悲歡,要以文字記錄下來,一代代傳承,隻要還有一個伯陽郡人活著,這份使命就不會斷絕。


    所以林庭知道,這些吃人肉的災民,終究不是野獸,不是畜生,終究還是人。


    風吹動苦熱的黃沙,穿過廢墟發出悲愴嘯叫。


    象王落在大地上,伯陽郡人沒有跪拜,沒有祈求,隻是站在他麵前。因為他們曾跪拜,曾祈求,卻發現拋棄尊嚴也無法換來一條活路,所以他們現在隻剩尊嚴,這是死亡也拿不走的東西。


    “餓了吧?”林庭輕聲說,“吃飯吧。”


    從靈國裏走出的知府家仆開始埋鍋做飯,香噴噴的稻米炊熟了,拌上熱騰騰的燉菜,鹽味鮮味和甜味,像是一場大雨,落在伯陽人幹涸的鼻腔與舌苔,喚醒老人的舊時記憶,激活年輕人的唾液。


    “香,真香啊。”


    吊在城門樓上的太守被接下來,穿刺琵琶骨的鐵鉤已經融化,長進了骨頭裏,蒼老的軀體的每一片肌膚都是嬌嫩的新肉。他睜開被太陽刺瞎的眼睛,竭力嗅著空氣中的味道。


    好香啊,真的好香。


    像是從清露書院的炊堂飄出來的香味,臨近午飯時間,學堂裏的學子們一邊聞著午飯流口水,一邊打起精神聽教習先生授業。


    他們要學的東西很多,那是先帝從神域竊來的奇術,講述萬物造化,自然循環,元素流變之理。先帝曾說,要是能把這些學好了,今後的伯陽郡,能造出萬丈高樓,穿梭天空的機關馬車,能相隔萬裏傳音通訊。


    盼望那樣的好日子,太守巡查書院時懷揣的熱切心緒,都揉進每日後廚升起的炊煙裏,飄入當年溫煦的天穹。


    “太守,您吃一些吧。”


    郡人端著瓷碗,用勺c起熱湯飯湊到太守唇邊,老太守含糊不清地咕噥。


    “他在說什麽?”


    沒人聽得懂太守在說什麽,他就像壞掉的收音機,播出的聲音都是支離破碎。


    幹癟的胸膛上紋的是太守的禦獸夥伴通明角虎。《禦獸誌》記載,通明角虎性情剛正,一雙眼睛能明斷是非,額頭的角能分辨善惡。契約通明角虎的人,為官則白如玉,清如水。


    當年太守執掌府衙,座前總是有通明角虎相伴,它的眼睛看透了人心清濁,斷案如神。


    如今通明角虎閉上眼睛不再看這世道。


    五十年裏,契師和禦獸一並承受疼痛,一天天,一遍遍。


    老太守嗅著熱湯飯的香味,張開口,一勺飯送進嘴裏,他嚼了嚼,瞎掉的眼睛裏慢慢泛出神采,精神奕奕。


    大家都以為他好轉了。但太守眼中的光芒就如流星經天,一霎過後,便黯淡下去,終於徹底泯滅無蹤。


    “他死了。”


    “死了也好,省得繼續在世上受苦。”


    伯陽郡災民都吃飽了,滿足地笑了,孩子老人,男人女人,都愉快地笑。


    林庭自語:“他們是怎麽堅持下來的?如何在這樣殘酷的境地保持人的理智?”


    答案很快清楚了,這些災民開始祈禱,他們用灶火點燃老太守的屍身,圍著火焰低語當年的討逆號子。


    “蒼天無道。再立新天。”


    一聲聲深仇大恨,平靜肅然的錐心泣血。


    林庭調動星魂觀照,災民體內流出一道道細細的光絲,匯入老太守的胸膛。


    “咦,這光絲好熟悉……有幾分古獸神的神力氣息。”


    伯陽太守的屍身在燃燒,火光從橘黃轉為鮮紅,海量的火星爆發、擴散,化作一場由大地落向天空的雨,很快灑遍伯陽舊地。


    黃沙、廢墟、白骨,一切景象都被一重新的景象覆蓋。


    災民記憶中的故土迴來了,城池山河,宮台樓閣,四百萬軍民在大地奔走。


    林庭訝然環顧四周,他們此刻站在一處書聲琅琅的院落,年輕學子奔向食堂,一個清俊挺拔的官袍男子邁步穿過長廊,身畔跟著一頭額生長角的老虎。


    路過他的學子都停下來躬身行禮:“見過太守。”


    “去吧,要吃飽啊。”年方四十的伯陽太守撫須微笑,不經意迴頭看到站在人群中挺拔高大的林庭。


    跨越曆史的長空,二人對視片刻。


    伯陽太守牽著通靈角虎走過來,“閣下很是麵生,這副打扮,莫非是樂園洲來的契師?”


    “是。”


    “陛下曾言,樂園洲物產豐饒,人人都能吃飽穿暖,這是真的嗎?”


    “是。”


    “真令人神往,甚憾不能親眼目睹。”中年太守慨然道。


    林庭還在觀察周圍的幻境……不,這裏不是單純的幻境,而是秘境的雛形。簡直是從時間長河中截取了一段下來。一草一木都是真實不虛的,乃至這些人物也都是活生生的生命。


    這是何等神力?


    推動這股神力的又是什麽?


    區區一群災民,一個受刑的老契師,能做到這種地步?


    隨著時間推移,太守的屍身即將燃盡,周圍的秘境時空也逐漸崩塌。


    黑暗從四麵八方侵吞過來,書院外的城池街道很快消失不見。一個個曾鮮活的身影,現在隻剩下模糊的影子在虛空中漂泊。


    那是伯陽郡死去的四百萬人民。


    太守看著林庭年輕的臉,而他自己的臉在飛快變得蒼老,歲月的痕跡不斷顯現,最終化作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他忽然問:“你會記得我們嗎?”


    象王頷首道:“會。”


    老太守折下通明角虎的額角,四百萬伯陽郡人的幽魂化作漫天星點匯集在角中,漆黑的角發出白玉的光芒。


    “蒼天已死,新天當立。”太守將其遞給林庭,“這是我們獻給您的。”


    林庭抬手接過。


    眼前的幻境徹底崩塌。


    老太守的屍身燒光了,隻剩一枚白玉般的獸角,此刻正躺在林庭掌心。


    他召出象王碑,將通明虎角按入碑麵。


    儲存其中的光芒驟然釋放出來,與靈國本源界海量的靈機交融,靈國的麵積驟然擴張了數百萬平方公裏。


    一片活生生的伯陽郡出現在天軸山腳下,四百萬人安居樂業,一切都是盛世的繁華模樣。


    林庭愣怔,百羊秀還沒有從一連串的變化中迴過神來,揪著他的袖子問:“發生什麽了?”


    林庭想了想,不確定地說:“我好像完成第四推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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