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歡拱手未止,開口道:“明明是真人闖入了我的夢境。”


    莊周麵帶輕笑,信步坦然,落腳時有幽藍通透的蝴蝶紛飛四去。


    “究竟是你夢見了我,還是我夢見了你,就連我都分不清了。”


    “給你的丹法修行的怎麽樣?”


    顏歡道:“這才不過三兩天,晚輩或許摸到了一點門檻,想要徹底融會貫通,估計還要一段時間。”


    風繼續開始流動,拂人臉麵,相較之前,要更令人心胸暢快。


    “你這小娃娃,倒是謙遜,可你以為能騙得過我嗎?你既然能夢中見我,自然是小有一番領悟,門檻明明是跨過去了。”莊周上下打量,細細端詳顏歡。


    “緣法深厚,骨骼驚奇,天資卓越,當真是好苗子,此後這萬物道途,估計就又要多一位新秀了。”


    麵對這曆史上赫赫有名的傳奇大宗師的誇讚,顏歡總歸有點小靦腆,他又想起了之前那份老天垂憐的惶恐不安,便直接將心事問了出來。


    “真人可是有事情差晚輩去做?”


    “為何口出此言呐?哈哈哈。”


    “感覺真人之前就開始接觸我了,然後又授此丹法···”


    莊子休搖頭道:“你是怕這福緣來的太快?”


    “誠惶誠恐。”


    “沒做虧心事,落下一個心安理得便是。”


    “那真人此舉?”


    “閑來無事。”


    “就因為閑來無事?”


    “要不呢?”


    顏歡微微抬首,忽然察覺自己所言有冒昧之處,莊子早是得了大逍遙、大自在之人,怎麽可能會用瑣事來操勞他這個晚輩?


    一切,大概就是隨心而起吧。


    對麵的真人依舊眉目含笑,他袖袍輕揮,風拂而過,落日已然沉向西方,天際的最後一抹霞光化作微弱的餘輝,緩緩隱沒在遠山之後。


    刹那間,天幕變得深邃幽遠,滿目星河若隱若現。


    莊周抬手,食指向天一點,輕道一聲:“看。”


    隨著指尖劃撥,星夜如幕布般徐徐拉開,蒼穹深處湧現出一條璀璨流光,那是一條光輝奪目的銀河,緩緩從無垠的虛空中顯現。


    銀白與淺藍的光芒交織而成,靜靜流淌,星輝點點映襯其中,仿佛天地的心跳在這一刻顯現。


    那光河深邃神秘,順著它的方向延展而去,盡頭竟是一個耀眼奪目的光源,明亮得幾乎讓人不敢直視。


    隨著大宗師繼續一點,光河逐漸變得黯淡,星輝卻愈發清晰。


    顏歡屏住唿吸,目光追隨而去,隱約看見光河之中散布著無數細小而瑩亮的星點,宛如迷途的螢火蟲,在浩瀚宇宙中漂泊。


    他們或近或遠,有的亮如明珠,有的微如塵埃,卻都執著地向那河流盡頭靠近,仿佛盡頭的光源是它們的歸宿一般。


    細看下去,顏歡又發現,光河支流彼此交錯環繞,時而相融,時而分離。


    起源各自不同,但最終卻都匯聚到了一處,將所有星辰引向同一個方向。


    顏歡終於忍不住問道:“真人,敢問這是?”


    “自己去想,自己去看,當然凡人接受不了這些事物,所以我將其轉化為夜幕,星空,長河···”


    一抹清炁直接飄入了顏歡的泥丸神宮,一點神韻不散,萬千信息流浮現於腦海之中。


    原來萬物初開時天地一片混沌,有規則的存在,但無人去定義,隨著時間長河的不斷流動,一些大家名士開始去認識和定義所知的世界。


    這些星點,便是古往今來那些超凡入聖之人,他們以自身的功績與光輝,為這無垠天地鐫刻下永恆的烙印,燃盡生命,熔鑄曆史。


    萬千支流當中,為首的最亮一顆明星,便是最初的求道者,開辟未至之路,點燃無光之境,改天換地。


    每行一步,都如同星河中的航標,為後來者指引方向。


    而每一條不同的河流,便是他們去選擇得“道”的不同方式。


    “仙是過來人,說的就是這個意思。”莊子休的聲音如風入古樹,靜謐而震撼。


    “雖然起步時間不同,但在追逐‘道’的路途上,卻無關於此。你且看這一條大道途。”


    莊子抬手指去,落於一處浩瀚大河,那河流相較周圍的支流都要明亮不少。


    “黃帝使羲和占日,臾區占星氣,對歲月的感知由此清晰下來,可走在歲月道上最遠的那一位,現在是大聖人孔丘。”


    “還有這個···鬼神道途,起源者不可考,隻知屈原後來居上,現在排頭的又是禦鬼大道人鍾馗。”


    “這就叫,自有後來人吧。”


    自有後來人啊···


    真好。


    顏歡凝視著夜空,那星河壯麗浩瀚,恍若映照著萬古歲月。


    忽然,他感覺身體一震,一條銀線從自身衝天而起,輕盈飛入那鬼神道途的光河中,與其他點點星光一同融入其間,宛如一滴水匯入浩蕩江海。


    “拘靈遣將的影響嗎?”顏歡心中一動,明白自己的“道”與生平之事早已緊扣,因而落在了這一脈的軌跡上。


    但未及深思,忽見自身的輝光逐漸升起,四方仿佛被點燃,一道耀眼的光柱直衝雲霄,穿透無垠夜幕,竟落入另一條更為璀璨的大道之中。


    “這是?”顏歡目光追隨那光柱,內心有點迷惑。


    但就在這一刻,他突然感到不對勁的異樣。


    原本暗沉的天地瞬間亮如白晝,那光芒熾烈得如旭日騰空,但顏歡很快意識到,那輝煌並非來自於自己,而是身旁的南華真人——莊子休。


    轉頭望去,隻見莊子休負手而立,身影隱沒在無邊光芒中,背後那條星河如長虹貫日,萬道流光交織,橫貫天穹。


    相比之下,顏歡的那條小銀線不過是一抹微弱的光芒,和他那光耀蒼宇的恢宏星河相比,真如燭火與日月,弱小得近乎渺不可見。


    下一刻,顏歡那微弱的銀線,仿佛找到了歸處,緩緩與莊子休的星河匯聚在了一起,化作一抹細流,融入其中。


    “萬物道途,目前在上麵走得最遠的,是我。”莊周目視前方,神色如山河般沉穩。


    “當是引路人,自有後來人。”


    那神仙氣概的老者撫摸一下顏歡的腦袋,揮手拂去,空中恢複如常,依舊碧空如洗。


    顏歡還在神往當中,不及迴神,天靈落下一陣靈光。


    “禦使靈物需要調動三寶,再給你一修身養性之法,與天仙丹法相互輔助,成全‘性命’。”


    “另外,你旁邊那小道士入了‘無欲無求’的偽境,對世間事少了心動,好在迷途知返,前途可期。”


    “操心天下蒼生,順勢而為,卻又想逆亂反正,不易。就給他一份避禍法,使其將來得遇禍事也能安然脫身保命。”


    叮囑完幾句,顏歡雙眼一睜,迴到了那雲霧繚繞的山頂。


    細細感悟下去,腦海中真有法門自現。


    那是大宗師莊子休追求“超越”的手段,一曰“心齋”,一曰“坐忘”。


    心齋,意為摒除雜念,使心境虛靜純一,以明大道。


    一旦抵達了“心齋”的境界,心境空明虛無,忘己忘物、忘掉一切,內心清淨而不受外界事物所累。


    坐忘,原意是“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意味著廢除肢體,停止思考,摒除感官和理性,從而使內心空明,與道大通。內不覺其一身,外不識有天地,然後曠然與變化為體而無不通,齊物逍遙。


    王也見顏歡睜眼,立即搭話道:“你這是從哪裏學的法門,身已入睡,炁息自轉,而且要更為流暢輕快···要是有此法···”


    “我睡覺也不會挨師父的揍了。”


    “讓雲龍道長省點心吧···”顏歡抬手一指,定於王也眉心,“倒是真有一樣東西給你。”


    唰!


    一抹清炁下去,王也心髒“撲通撲通”的劇烈跳動起來。


    “老顏,這是···”


    節律?


    心髒律動的節奏從未有如此鮮明,舊物消失、新物萌發的那一刹那也變得鮮明起來。


    “之前知道了中宮定於心髒,但還是摸不準具體節點,如此一來···”


    唰!


    王也並指掐訣,身體內隨天地運化不斷改變,一道道青藍色的炁息遍布了全身,將他整個身軀撐裂開來,扭曲變化。


    啪嗒,啪嗒,啪嗒···


    一條將近幹死的魚掉落於地,扭動著身子瘋狂擺動···


    “額——你幹嘛要變成鹹魚?”顏歡不解道。


    “這幾天···被魁兒爺追得隻能吃野果,樹上那麽多食物···我都沒法料理,現在當然想吃魚了!”那幹癟的魚大口喘息,上氣不接下氣說道。


    “苦了你了。”顏歡說道,提著魚尾巴拎了起來,“你現在的變化是‘風後奇門’所得,在你腦海中翻一下,應該還有別的東西。”


    “我試一試。”


    那鹹魚蒼白無神的眼緊閉,隨著念想深入下去,魚鱗縫隙間生出了一株株嫩芽兒。


    小綠芽開花結果,滾落於地,那魚身已成枯木,王也從果核中鑽了出來,身軀緩緩聚攏成形。


    “感覺和周圍植物的聯係變強了,身子變化後可以隨意在植株間穿梭···”王也凝視雙手,掌心忽的開出朵朵繁花。


    顏歡拍拍王也的肩膀,笑道:“失傳已久的木行遁術——成森化林。這下好了,老王你不用擔心被人打死了。”


    “我也沒那麽不招人待見啊···”王也摸著後腦尷尬笑了笑。


    是是是!


    顏歡點頭附和。


    這大老王是挺招人待見的,但奈何沾染了一個勸人的毛病。


    在原來的故事線中,他可謂是操天下蒼生的心,挨最毒的打。


    王也勸人,那是一勸一個叛逆期。


    羅天大醮入世,為了勸張楚嵐,被寶兒姐追殺一夜,險些活埋,結果張楚嵐執意追尋真相,展露頭角被世人覬覦,與全性暗中合作屢屢被坑,二十四節穀深受重傷,假暗堡深陷殺局,被困於納森島···


    碧遊村王也勸諸葛青和馬仙洪,結果慘遭十二上根器圍攻,卷入村內戰爭。


    老王拚死拚活,這青仔跑去談戀愛去了···


    王也四勸陳金魁,多次使用“風後奇門”導致三次病發,最後拚了內傷才逃了出去,後又被魁兒爺逼到跳機,最後陳金魁被周聖賜無字版風後圖,人瘋了。


    所以當老王說不要輕易嚐試“奇門六甲陣”,顏歡是聽勸的,畢竟老王這勸人的能力,多少沾點因果律的味道了。


    聽人勸,吃飽飯。


    尤其是要聽術士的勸,不僅能吃飽,還能吃好。


    “咳咳咳!”王也咳嗽了幾聲,有些不解道,“話說,這全部的五行法術不是老顏你的看家本領嘛,怎麽好端端想傳給我了?”


    顏歡搖搖頭,“並非是我。”


    “那是?”


    “不要忘記了這裏也是一處氣局所在。”


    “哎!?”此處是莊子墓所在,是何人的氣局自然不必多說。


    王也雙手合十,衝天際拜了拜。


    “謝過南華真人,弟子誠惶誠恐,誠惶誠恐!”


    顏歡調節炁息,正想試一試新得的修身養性法,以求“坐忘”,可此時腰間儲物法器劇烈震動了起來。


    “出!”


    顏歡單手一指,靈旗極速轉出,迎風飄蕩。


    器靈·三車骨緩緩浮現,口中不斷吐出幽綠霧氣,三個獸首所叼著的鎖鏈撞擊作響,發出陣陣清脆聲。


    “你這是怎麽了?”


    霧氣聚合變幻,凝於招魂幡的旗杆之上,那些流動的痕跡逐漸清晰了,是一豎金黃大字:翊聖雷霆驅魔辟邪鎮宅賜福帝君。


    王也好奇道:“好端端的,你幹嘛祭出了法器?”


    “你看不見上麵的字嗎?”


    “幡上的紋路嘛,應該是某種象形文字,不過巫所用的法器,我就了解不多了。”王也看不見杆身金字,分析起了幡麵的繁瑣字符。


    唰!


    顏歡收迴靈旗,感覺器靈的靈體純度更加純粹,陰炁就是幹幹淨淨的陰炁,不摻雜任何一絲一毫的雜質。


    顏歡思索了片刻,好像猜到了什麽。


    按照剛才夜幕中所見,不同的修行方式,最後踏入的道途也不盡相同。


    “莫非,是馗爺想將我往鬼神道途上引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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