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內沒人?”


    “真的沒人,”皎兔說道:“我開棺看了,棺內無衣冠、無陪葬,劉老太爺沒死,或許此時還在劉家大院裏。”


    劉家大院在洛城南的龍門山上,占地數百畝,洛城常有人調侃,尋常人家的女子若是嫁進劉家的高牆灰瓦內,怕是一輩子都走不出來,老死其中。


    皎兔扯下陳跡的蒙眼布,三人在狀元山頂席地而坐:“說說吧,現在怎麽辦。”


    雲羊遲疑許久:“劉家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以那老東西的假死給密諜司施壓?那豈不是說,劉家上上下下都和劉什魚一樣,全部通敵?”


    皎兔抬起雙臂紮著自己的發髻:“劉家經營中原日久,把持著八成田地與官吏,連朝廷征糧征稅都要看他們臉色。例如劉氏、徐氏、胡氏、陳氏、齊氏、羊氏這樣的世家,早就將家族利益看得比國家還高了,他們通敵並不稀奇。”


    “可陛下的萬歲軍就在豫州邊上,他們怎麽敢?”雲羊驚詫。


    皎兔沉思片刻:“如果是靖王府勾連了劉家呢?我稍後便飛鴿傳書,將消息傳給內相大人,此事不是你我可以做主的了,必須調兵過來!”


    “對,立即調兵圍劉家!”


    陳跡打斷道:“兩位大人……”


    雲羊眼睛一亮:“怎麽,你還有新的想法?快說說,你小子點子多!”


    陳跡說道:“勞煩兩位大人將酬勞結一下,上次皎兔大人的五十兩還沒給呢,合計一百五十兩。”


    皎兔臉色黑下來:“就知道錢錢錢。”


    陳跡現在急缺錢,他大概估算了一下自己體內的冰流,這次怕是得用十多根人參才能解決。洛城內獄裏還有許多冰流未收,這一來一迴怕是得上千兩銀子才能打住。


    自己這修行門徑也太燒錢了!


    他笑著說道:“兩位大人,單單探得棺內無人這一件事,已經是頂天的大功勞一件了,想必內相會非常開心。跟這比起來,一百兩銀子算什麽?”


    皎兔不情不願的從手腕上摘下一支紫檀手串來:“給,佛門通寶,可以去陀羅寺取一百兩銀子。”


    陳跡怔了一下,他打量著這支手串,卻見每一顆珠子上都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看得人眼花繚亂。


    “這個能取錢?”他好奇問道。


    “沒見過佛門通寶?”皎兔解釋道:“這珠子上是他們佛門自己的暗碼,拿去給他們的香積廚,自然會有人按暗碼給錢,他們看得懂。”


    陳跡更好奇了:“那我要是自己雕一支一模一樣的手串,豈不是也可以拿去換錢?”


    皎兔輕笑起來:“我勸你還是絕了這個心思,江湖上沒少人打佛門主意,最後可都被超度了。”


    一旁,雲羊拿出五枚小小的銀錠來:“給。”


    陳跡笑容誠懇:“承蒙惠顧,今日出來太久了,勞煩兩位先送我迴去,至於劉家的事情怎麽處理,不是我能參與的了。”


    他的積蓄,已有二百兩銀子,零,一百七十三枚銅錢。


    不算床底那五十兩銀子的話。


    ……


    ……


    直到午夜醜時,馬車才將陳跡送迴太平醫館門口。


    雲羊與皎兔剛剛損失一筆錢財,連獲得功勞的喜悅都衝淡了,一句也未寒暄,駕車就走。


    馬車遠去,烏雲從車頂跳進他懷中:“已經記住內獄的位置了……呀,你身上好冷。”


    “在內獄裏引來太多冰流了,你看到皎兔的修行門徑了嗎?”陳跡左手拎著銅錢,右手攬著烏雲朝醫館走去。


    “看到了,從她眉心鑽出一尊陰神,猛猛的!”烏雲說道。


    陳跡推開醫館大門,然而就在推門的那一瞬間,醜時三刻,冰流如約而至。


    這仿佛是一個特殊的時刻,蟄伏的冰流總會在此時翻湧而起,不死不休。


    陳跡艱難的朝藥櫃走去,今天上午有藥販子登門,師父應已補上新的人參。


    隻是,還未走到藥櫃,他便已寸步難行。


    陳跡艱難道:“烏雲……人參。”


    醫館中,烏雲從陳跡懷中跳出來,輕車熟路的跳上藥櫃,拉開抽屜,叼了那支新的人參迴來觸碰陳跡。


    叮叮當當,人參化作十枚透明珠子落在地上又彈起,烏雲跑跑跳跳地追著珠子,將它們一一吞入口中。


    熔流反饋迴來,頃刻間點燃丹田之外的左側太乙穴、右側太乙穴!


    陳跡疲憊的靠在櫃台旁,摸了摸烏雲的腦袋:“謝謝你。”


    烏雲昂起腦袋:“以後不用跟我說謝謝……你師父要是發現人參不見了怎麽辦?”


    陳跡為難:“得趁師父沒發現,趕緊買支新的頂替上去。”


    烏雲思索片刻:“要不,我再去揍那隻胖白貓一頓,給你平賬?”


    陳跡肅然起敬:“……好主意!”


    此時,他身後傳來姚老頭那寡淡的聲音:“讓你去送個藥,竟從上午送到了晚上。”


    陳跡下意識轉身,擋住了背後還沒來得及合上的藥櫃抽屜:“師父?您走路怎麽一點聲音都沒有?”


    別說陳跡,竟是連烏雲都沒察覺到對方靠近!


    姚老頭背著雙手立於醫館正堂,滿臉譏諷神色:“你還知道迴來?站那不動做什麽,過來!”


    陳跡不敢動,因為他背後的藥櫃抽屜還沒合上!


    正當他急速思考應對之策時,卻見烏雲從他懷裏跳下來,跑到姚老頭麵前一躍而起。


    姚老頭愣了一下,下意識伸手接住烏雲,毛茸茸的小黑貓在他雙手中喵喵叫著,眨巴著金黃色的豎瞳眼睛。


    卻見姚老頭沉默許久,最終將烏雲攬在懷裏,摸著它毛茸茸的腦袋,對陳跡冷笑道:“它倒是比你懂事多了……走,烏雲,爺爺帶你去吃點心。”


    陳跡:啊?


    烏雲這一鬧,姚老頭竟是忘了訓斥自己。


    趁姚老頭轉身,陳跡趕忙將藥櫃輕輕合上。


    剛合上,卻聽姚老頭輕飄飄的聲音傳來:“還藏什麽?明天自己去買一支給我補上,看好賬冊,一根須子都不能少。”


    陳跡尷尬的跟著來到後院,轉移話題道:“師父,兩位師兄呢?”


    姚老頭不鹹不淡的說道:“佘登科他三哥給大戶人家辦堂會,佘登科帶劉曲星混進去聽戲了,明早迴來。本來還要帶你的,結果你遲遲不迴。”


    他從屋裏重新提出那隻紫木箱子,第一層抽屜裏是點心,第二層抽屜裏是蜜餞。


    烏雲一天沒吃飯,把嘴塞的極滿。


    陳跡隻是往那抽屜裏看了一下,就被姚老頭瞪了一眼。


    “想吃就去廚房自己做飯,”姚老頭冷聲道。


    “哦。”


    陳跡從廚房取了個雜糧餅子,一邊啃著一邊問道:“師父,醜時三刻這個時間,有什麽特殊的含義嗎?”


    姚老頭一邊將點心托在手裏喂烏雲,一邊皺眉思考著:“醜時三刻……是你生下來的時辰。”


    “嗯?”陳跡驚愕,冰流每每在此時翻湧,也是因為醜時三刻是自己的生辰嗎?


    奇怪,難道那戰場之中的宏大意識,想要奪舍自己,必須等到生辰這一刻?


    陳跡猶疑許久,最終坦誠問道:“師父,行官是什麽?”


    姚老頭瞥他一眼:“為什麽要告訴你?你能用情報賣錢,卻想在我這裏得到免費的信息?”


    話音剛落,烏雲也不吃點心了,隻是用它毛茸茸的腦袋,拱著姚老頭的手心。


    姚老頭見狀,頓時沒好氣道:“你這小東西看著乖巧,但心眼真多。”


    他慢吞吞道:“行官,便是修行之人的統稱,修行門徑五花八門,幹什麽的都有。”


    陳跡疑惑:“為何百姓不知他們的存在?”


    姚老頭摸著烏雲的腦袋說道:“隻是大多數人不知,大多數行官得隱藏好自己的修行門徑,不然就會被同道之人覬覦。”


    “為什麽?”


    “因為每一個修行門徑想要尋求的道,就如一碗水。碗裏的水就那麽多,分得人多,每個人能喝到的就少。而想要走上最後那通天大道,這碗水便需要你獨自喝下去,多一人分都不行。”


    陳跡怔然,能量守恆?


    他此時才意識到,為何雲羊說修行之路上隻有生與死,這般天道之下,修行同一門徑之人便是天然的敵人。


    陳跡平靜問道:“那師父您是行官嗎……”


    姚老頭笑了笑,竟是朝天空招了招手,卻見那黑夜中突然響起翅膀震動的聲音,落下一隻碩大的烏鴉來!


    陳跡豁然起身,原來這隻烏鴉是師父的!


    自己被冰流襲擾時,自己去劉什魚家查案時,對方都在!


    “師父,您全都知道了,”陳跡遲疑道。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姚老頭輕輕撫摸著烏鴉的羽翼,而那烏鴉看向陳跡,張嘴無聲的笑著,仿佛在嘲笑他對這世界的無知。


    師父這烏鴉,倒是和師父一樣刻薄。


    此時,烏鴉看了看低頭炫飯的烏雲,又看了看姚老頭,嘴裏發出嘎嘎嘎的聲響。


    姚老頭對它耐心說道:“認識一下,這是新朋友。”


    下一秒,烏鴉看看陳跡,又看了看姚老頭。


    姚老頭繼續耐心道:“這個還不是。”


    陳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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