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之後是大雪,大雪時節真落雪。


    臘月一至,大唐北地各州郡的氣溫便驟然下降。從北地草原席卷而來的寒流,徹底帶走了地表的餘溫,讓人感受到陣陣徹骨寒意。及到過了冬至,淮北大地已是銀裝素裹。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今年大唐的一九天,竟是酷寒如斯。


    潁州城外,遠行著一隻約莫一萬人的騎兵軍隊。


    趕在這種惡劣的天氣遠行,隻有可能是軍隊或者盜匪。前者受之於命,不得不為;後者搏之於命,不可不為。活著,向來就要付出代價。在這一點上,盜匪和軍隊竟是出奇的相似。


    潁州刺史錢源可正自蹙著眉在城頭踱步,直是愁容滿麵。


    自從接到縣尉薑正的奏報後,他便再也睡不下覺。一支萬餘人的軍隊正在從南麵急速朝潁州城趕來,估計今日午後便能抵達城門外。


    安祿山在幽燕叛亂起兵的消息早就傳遍了大唐各州,而安祿山一反,都畿道、河南道自是首當其衝。前些時日東都被圍,河南道的各州縣官吏皆是人心惶惶,各思退路。


    錢源可自然也不例外。


    從對方行軍的路線來看,他們該是從淮南道而來。這個時節冒著風雪急行軍,概是應皇命北上勤王的朝廷軍將了。若是放在往時,錢源可定會滿懷欣喜的將這支救命的軍隊迎入潁州城,好生招待。可是此時他的心中卻起了變化。


    促使他猶疑的當然是一件事--東都告破!


    就在臘月十三日,安祿山大軍攻破了東都洛陽,這個胡兒隻用了短短三十五天就控製了河北道大部郡縣,河南道部分郡縣也望風歸降。


    叛軍一時竟有西克長安,逆天改命的態勢!


    大唐承平已久,各地官吏早就習慣了那種平平凡凡混日子的生活。此廂邊鎮大將突然舉起了反旗攻下了大唐半數河山,讓這些懷有遠大理想抱負的文官武將紛紛傻了眼。


    眼見著安祿山就要攻克西京,他們是跟著大唐皇帝一條道走到黑還是另尋明主,轉投安祿山?


    隻是一個無比艱難的選擇,假使選擇終於李唐皇室,他們固然可以得到道義上的支持,但也僅限於此。東都已破,幽州鐵騎正以可怕的態勢席卷河南道諸郡縣,相信不過多久,其餘沒有投降的郡縣也會因缺乏支援向安祿山卑躬屈膝。


    畢竟中原府軍久疏戰陣,完全無法與幽州鐵騎相抗衡。至於那些臨時組織起來的鄉勇,怕是幽州鐵騎隻一個衝鋒,便會被擊的潰散。


    而如果望風投向安祿山,則要麵臨承擔極大的壓力。畢竟安祿山隻是控製了河北道和河南道的一部分,這些區域相對於大唐的廣袤疆域實在是不值一提。雖然叛軍勢頭正盛,但想必不能持久。更何況時已嚴冬,安祿山的推進勢必會受到影響。如果安祿山不能一鼓作氣奪下西京長安,情況還很難說。


    朝廷有了足夠的時間便可以針對叛軍的攻勢作出相應調整,甚至可以不緊不慢的征調各州府的援軍入關中勤王。到了那時,安祿山出其不意起兵的優勢將蕩然無存,勢必將深陷各地府軍圍剿的困境。


    若是朝廷到時追究了起來,那些投靠偽朝的官員怕是要被抄家滅族的吧!


    關於此事,錢源可已經猶豫了十數日。


    在他看來,安祿山獲勝的可能性並不是很大,畢竟關中有潼關這一險關,安祿山便是有二十萬鐵騎圍而攻之都不見得能輕易的攻陷。何況如今安祿山奪得了河北道、河南道這麽多的城池,勢必要分兵駐防,能夠調動的兵力不會多於十萬。


    隻要朝廷派出大將高仙芝嚴守潼關拒不出戰,等撐到來春便可磨掉叛軍的銳氣。到時皇帝陛下再頒布聖旨,召集天下軍將入京勤王。


    那時,安祿山必定會眾叛親離,叛軍也會分崩離析。


    可是他身任許州刺史的弟弟錢源若並不這麽看!


    錢源若認為安祿山擅長突襲,勢必不會將戰事拖到春日。二十萬鐵騎的優勢就在於機動性,安祿山怎麽會放棄這一巨大的優勢?


    若是安祿山狠下心來死攻潼關,最後也會進入關中!一旦潼關告破,西京便有如安祿山的囊中之物了。正是懷著這樣的想法,錢源若擇良木而棲,已經投靠了安祿山。


    雖然心中並不看好弟弟的選擇,但錢源可還是保持了沉默。


    不論如何,家族都需要作出盡可能多的選擇。


    每當改朝換代之時,對世家大族就是一種考驗。為了讓自己的家族屹立於不敗之地,族中都會分配各房投靠不同勢力。這樣不管最終哪方勢力奪得了天下,那一方世家都會有血脈延續!


    就像把食物蔬菜分配到不同菜籃中,這樣做完全是為了把損失降到最低!


    雖然這樣的選擇看起來有些醜陋、卑鄙,但他還是默許了。


    唯有如此,潁川錢氏才可以子孫延綿的傳承下去!


    不管最後是安祿山竊國成功還是李唐奪迴了江山,投靠對立麵的那一房勢必逃不離抄家滅族,但這要潁川錢氏還有血脈活在這個世上,就不愁沒有複興的時刻!


    世家大族就像一隻寄生蟹,在退潮時鑽入蟹殼中隱藏保護好自己,等待著另一次漲潮。


    等待漲潮的痛苦無疑是十分痛苦的,但他們不會去在乎這些。他們想要做的隻是家族的綿延,而這作掩護的蟹殼是姓安還是姓李,他們完全不在乎!


    “老薑,下令開城門吧!”錢源可沉歎了口氣,望著城門下不遠處的騎兵,幽幽道。


    既然這場叛亂是命中注定,自己就不該再猶豫。


    成敗隻在一念之間,把握好當下或許才是最重要的。


    又一場大雪啊,不知來歲時自己還能否賞到如斯美麗的雪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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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世家有世家的生存法則,有時想來也是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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