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貞公主深吸了一口氣,她臉上的神色竟是沒有多少變化,但眼瞳之中的驚怒之意卻是無法掩飾。


    接著她微微垂首,猶豫了數個唿吸的時間,然後起身往外走去。


    她出現在顧留白、五皇子、裴雲蕖這一夥人的麵前時,顧留白雖說早就知道了她的行蹤,但還是一副有些意外的模樣,“又什麽風把懷貞公主給刮來了。”


    “我來和你們談些事情。”懷貞公主看了一眼眼前的這些人,坐下之後,目光卻是第一時間落在了裴雲華的身上,“雲華,我聽說裴國公和你都想要取消三皇子的婚事,是否屬實?”


    顧留白、五皇子、裴雲蕖、裴雲華、上官昭儀,在場這五個人都是一愣。


    之前顧留白讓陰山一窩蜂那群人試探懷貞公主,試探的結果已經出來了,五皇子所料不差,這懷貞公主修的果然就是墮落觀的本命蠱法門。


    的的確確就是墮落觀的隱道子。


    一群人聽到懷貞公主直接過來這邊,都覺得這懷貞公主恐怕是猜出五皇子看出她是墮落觀隱道子,猜出方才的人是五皇子和顧留白這邊派去的,但一群人卻是真沒想到,懷貞公主一過來,居然開口先說了這麽一句。


    裴雲華一愣之下,臉頓時紅了。


    但她心裏麵早就豁出去了。


    而且今夜看了顧留白和滄浪劍宗的比劍,給她一百個三皇子她都不換。


    於是她認真的點了點頭,道:“確有此事。”


    懷貞公主也點了點頭,然後看著上官昭儀,道:“是因為知曉了三皇子對上官昭儀所做的事情?”


    裴雲華心裏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她搖了搖頭,道:“這並非主因,我不能嫁給三皇子,是因為我心裏頭已經有了別人。”


    懷貞公主看著上官昭儀和她的神色,又看著不吱聲的裴雲蕖,突然之間笑了笑,道:“若這樁事情我也想摻一腳,不知雲蕖是否美成?”


    “懷貞?”五皇子差點下巴都掉地上。


    一群人也都不可置信的看著懷貞公主。


    在場沒有一個笨人。


    誰都聽得出懷貞公主這一語雙關的意思。


    這個墮落觀隱道子一開口那幾句,完全體現了她的消息靈通,而接下來她一看裴雲蕖,所有人就都明白她已經看出了上官昭儀和裴雲華和顧留白什麽關係。


    不過她消息這麽靈通的話,這關係對她而言一點都不難猜。


    有著迴鶻神女耶律月理的先例,顧留白倒是淡定,他隻是微微的一笑。


    有句老話叫做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這若是要把自個都一塊獻出去,那這裏麵的奸和盜就肯定厲害得去了。


    裴雲蕖這種時候也頗有大將之風,她一愣之後也是微微一笑,道:“懷貞公主,你說的在這樁事情上摻一腳,不知指的是幫我姐取消這婚約,還是別的什麽事情?”


    懷貞公主平靜的看著裴雲蕖,直截了當的說道,“不管是在取消你姐這婚約上,還是和雲華一起嫁給顧十五這件事情上,都可以摻一腳。”


    裴雲蕖眉頭微蹙,“幫我姐取消婚事這樁事情倒是無妨,但你要下嫁給顧十五,恐怕他承受不住,而且你若嫁給他,你能做小?這先來後到怎麽排?”


    懷貞公主的眉毛比一般女子的要稍濃一些,聽著裴雲蕖的這幾句話,她臉上的神色沒有什麽改變,如墨般黑的眉毛微微挑起,更顯威嚴,但她的語氣卻甚至出現了一絲懇求之意,“唯有如此,方能求存。”


    五皇子忍不住道,“這是什麽個意思?”


    “嗣玄,你也別裝了。”懷貞公主有些不悅的看了他一眼,道:“白有思過來,他那樣子對著我太過不堪入目,我一時按捺不住出手,你肯定已經看出我是墮落觀隱道子。”


    “……!”五皇子有時候挺放得下臉麵的,但是他這人又不如顧留白臉皮厚,這個時候聽到懷貞公主直接坦白說出墮落觀隱道子這幾個字,他的臉僵著,就有點裝不下去。


    顧留白卻是笑了笑,看著懷貞公主道,“公主慎重,這墮落觀隱道子幾個字,可不是隨便就能說的。”


    懷貞公主直視著顧留白的眼睛,聲音微寒道,“你們不是之前和六皇子暗通有無,一直在查皇宮裏的墮落觀隱道子?”


    五皇子徹底無語了,他聽著這有名有姓的話,再看懷貞公主此時的臉色,就知道對方絕對不是在詐唬人,“懷貞,你連這都知道?”


    “能成墮落觀隱道子者,非常人,非常人所為,非常人所及。”懷貞公主道,“若是在眼皮子底下想要對付我,我豈有不察覺之理?”


    顧留白倒是也沒想到這一臉假正經且一直端著公主那威嚴架子的懷貞公主敢直接這樣將話挑明。


    不過既然話都挑明了,那他說話就也敞亮了。


    “嗬嗬。”


    他笑了笑,看著懷貞公主道,“感覺你挺驕傲。”


    懷貞公主眉頭微挑,“你若真如此覺得,那也無妨。”


    顧留白笑道,“上一個墮落觀隱道子謝晚比你還驕傲,還要癲,結果被我打得跟狗一樣。”


    懷貞公主以前沒遇到過這種剛當麵奚落自己的少年,她生氣固然生氣,但更生氣的是,她沒想好怎麽迴應。


    沉吟了足有兩個唿吸的時間,她才慢慢說道,“若不是今夜之變故,可能過幾天我就把六皇子殺了。”


    五皇子看看顧留白,又看看懷貞公主,他忍不住就苦笑起來,“懷貞,你今晚過來想必不是要說這種狠話的?”


    懷貞公主一怔,她心中倒是也覺得怪異起來。


    怎麽好像被這顧十五隨便一兩句話一激,自己就有點亂了分寸?


    平日裏應該不至於如此。


    隨即,她麵容又是一肅,有些威嚴的看著裴雲華,道,“雲華,我可以幫你解除和三皇子的這樁婚約。”


    裴雲華心中自然驚喜萬分,但她隻是看向顧留白,顧留白不拍板,她也不能就直接答應了。


    懷貞公主又看向很是低調的上官昭儀,道:“今夜劇變,覆巢之下無完卵,你家中原本可能獲罪,你父親和家人即便不死,也又可能會被流放,但我可以保他現有官位,保你家中無事。”


    上官昭儀麵色微白,但她也並未應聲。


    懷貞公主又看著五皇子,道,“你和老六的事情,我可以不拆穿,而且我可以保著老六,我的人也可以一並幫你們辦事。”


    五皇子無奈的歎了口氣,道:“懷貞,這局麵你也看得明白,在這我根本不做主。”


    懷貞公主此次倒是心中沒什麽波瀾,她最終靜靜地看著顧留白,道,“我可以下嫁於你,但你和你身邊的八品修行者,必須保我性命,做我的護道人。”


    顧留白皺著眉頭看著她,道:“你認真的?”


    懷貞公主眉梢微挑,威嚴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決然的神色,慷慨赴死般的感覺,“當然認真。”


    顧留白卻笑了,“我怎麽覺得你在開玩笑?”


    懷貞公主不解道:“你什麽意思?”


    顧留白歎了口氣,道:“不錯,我是個生意人,但你得想想你這生意公平嗎?”


    懷貞公主眼中出現了一絲怒意,“你覺得你還虧了?”


    顧留白的神色嚴肅起來,“這生意裏邊,你覺得最值錢的地方,應該就是你下嫁於我,這應該沒問題?”


    懷貞公主雖然覺得他說的這些話有些粗俗,但還是點了點頭。


    顧留白認真道,“公主你覺得我缺老婆,我是找不到老婆的人麽?”


    懷貞公主心中怒意更濃,但看著顧留白身邊的這三名少女,她卻發現自己無法反駁。


    “自然,若光論身份,她們和你公主的身份還差著那麽一點。”顧留白笑道,“但光論身份,你覺得迴鶻神女和你的身份相比怎麽樣?”


    懷貞公主一怔,“耶律月理?她怎麽了?”


    “她見我的第一麵,就問我要老婆不要。但她任何條件都沒有提,純粹就是白送。”顧留白嚴肅道,“但我一口迴絕了。”


    懷貞公主震驚的看著顧留白,不等她開口,顧留白卻已經淡然的接著說道,“公主雖佳,但對我而言並非必需品。更何況這公主亦非尋常公主,我不入墮落觀,但和公主這麽…我不入墮落觀也入了墮落觀了。”


    懷貞公主眉頭又是不自覺地皺起。


    她隻覺得顧留白這幾句話雖說是事實,但似乎不怎麽正經。


    顧留白此時卻已經一臉正經的接著說了下去,“再說你的其餘條件,雲華和三皇子的婚事,昭儀的家人,還有六皇子的事情,你這幾個條件,反倒是威脅我的成分居多。”


    懷貞公主眼神瞬間又帶著不悅,但她並非那種心急想要辯駁之人,她便隻是安靜的看著顧留白,等著顧留白繼續說理由。


    顧留白老老實實說道,“雲華和三皇子的婚事肯定成不了,這事情既然裴國公已經答應了,那定然已經作為今夜裴國公和李氏的交易內容之一,你一點忙都不幫,也沒任何的問題。至於昭儀的家人,說實話我和她父親的關係並不好,他死不死的和我沒什麽關係,不過看我今夜這麽守規矩,李氏總得給我點麵子,若是不給,那我救幾個她在意的人應該也不成問題。其實你方才的意思就是說,如果我不答應,那你可能在這兩件事情上麵作梗,加上對付六皇子,但你用這些事情威脅我就顯得可笑了,你信不信不用到明天早上,長安就家喻戶曉知道你是墮落觀隱道子,就知道你要對付六皇子?”


    懷貞公主聽到此處,她心裏的一絲怒意倒是反而沒有了。


    隻是看著眼前這少年,她反倒是有些失落,腦子裏浮現出來一個清晰的念頭,“我都說我願意下嫁給他,他聽我這麽說,結果一點都不動心?難道我在他的眼裏,也就隻是如此麽?”


    “真狗啊。”五皇子和裴雲蕖等人此時倒是交換了一下眼色,心裏麵都是同一個聲音。


    狗是真狗不過顧留白。


    他這完全是偷偷換了概念。


    其實對於他們這夥人而言,懷貞公主的這樁生意裏頭,最有價值的部分當然不是公主以身相許,而是懷貞公主在李氏的地位,擁有李氏的一部分底蘊,以及她這麽靈通的消息來源!


    這懷貞公主的情報網絡,顯然厲害得要命。


    但懷貞公主絲毫沒意識到這一點,因為她太正經,太正統。


    對於她這樣的人而言,這樁交易裏頭最有價值的當然是自個。


    公主啊!


    而且李氏最得寵的公主。


    她什麽身份?


    她都看不上任何一個年輕才俊。


    她在大唐嫁人,那都是下嫁,誰配得上她。


    她嫁給一個修行者,這是什麽樣的恩寵?


    這天底下那麽多在沙場上拚死搏殺的厲害修行者,在朝堂之上絞盡腦汁治理天下的文人,哪一個的終極夢想不是封王拜侯,成為大唐駙馬?


    但人家不稀罕。


    人家美妻嫌多。


    連迴鶻神女這樣的人物倒貼都不要。


    懷貞公主腦子裏充斥著這種正統的思想,平日裏她再怎麽聰明,都覺察不出顧留白的狗。


    她頓時覺得顧留白說得太有道理,自己給出的條件一個都不成。


    關鍵這個時候顧留白還歎了口氣,推心置腹道,“你想想啊,你這條件一個都沒有誘惑力,但卻要讓我和我身邊的八品修行者給你賣命。今夜八品死了不少吧?那接下來這長安城裏的八品該金貴成什麽模樣。”


    懷貞公主一點都不生氣了。


    她反而認真致歉道,“的確是我考慮不周。”


    然後她這臉上甚至出現了為難的神色,“你又不入仕途,我也沒法給你在朝堂之上謀個位置。”


    顧留白笑了笑,道:“我不入仕途,不牽扯黨爭,不握兵權,這應該算是我和你父皇之間的默契,而且我對這些東西委實沒有什麽興趣,你便不用在這些方麵去考慮。而且我得先提醒公主一句,任何生意,得有個互相信任的基礎。墮落觀隱道子這種身份太過驚悚,想要我徹底信任公主,公主恐怕還得先給出些誠意。”


    狗!


    穩如老狗!


    五皇子差點直接給顧留白豎大拇指。


    他實在佩服。


    這意思是做生意之前,懷貞公主就得先給足夠的好處了。


    這生意談得…太嚇人了。


    這時候顧留白還在狗,他又一臉肅然的看著懷貞公主,寒聲道,“而且天下修行者對墮落觀修士的態度,你自己也清楚得很,更何況我和謝晚水火不容,和墮落觀已成死敵,我現在不動手對付你就已經是忌憚你李氏的身份,你竟然還敢和我說,要我做你的護道者,讓我做墮落觀隱道子的護道者,你是不是瘋了?”


    五皇子的嘴都咧開了。


    其實對於顧留白這種背經離道的人而言,什麽墮落觀隱道子不隱道子的根本不算迴事,他娘本身還有可能是墮落觀上代道子。


    但顧留白顯然是吃定了懷貞公主這一個弱點。


    懷貞公主太過正統。


    她的思維方式不脫長安,就是長安那些名門正派修行地的正常修行者的思維。


    五皇子倒是好奇,自己這思維如此正統的一個姐姐,怎麽就能成了墮落觀隱道子?


    果然,顧留白這麽嚴肅的一說,懷貞公主反而心有同感,她有些自慚的垂下高傲的頭顱,緩緩說道,“我成為墮落觀隱道子實有難言之隱,現在尚且不方便與你說,但我也深知你們對於墮落觀修士深惡痛絕,避之不及,所以我來時路上權衡再三,無奈之下,才想用下嫁與你這樣的方式和你交易,好讓你信任我。”


    說到此處,她倒是有種不被理解的痛苦,“像我這樣的人,我若是嫁人,我又豈會對我的夫君不忠,又怎會將他視為外人?”


    顧留白和五皇子一看她這模樣,就又是心照不宣。


    “怎麽?”顧留白卻是反而裝起逼來,他看著懷貞公主冷笑道,“難道我看起來像是那種趁人之危,不顧根本,卻隻貪圖美色,還要乘機先得了你身子和名分的人麽?”


    懷貞公主被他說得頓時心中又是愧疚,當下又致歉道,“是我淺薄了。”


    顧留白肅然道,“墮落觀隱道子這種身份實乃你最大隱秘,今夜發生了什麽事情,你為何會直接到我麵前來坦誠你這種身份?五皇子也隻是對你的法門有所懷疑,但他是李氏嫡係,又在你身邊感知,這才有所懷疑,也是你親口說出這個隱秘之後,才敢確定。怎麽,難道有人直接確定了你的墮落觀隱道子身份?”


    五皇子和裴雲蕖等人都是默不作聲,心裏都知道這是顧留白在試探,看懷貞公主是否確定去試探她的人是顧留白派去的。


    隻見懷貞公主明顯心情一下子沉重了起來,她聲音微凜道,“今夜我已經遭遇了墮落觀修士的刺殺,這人應該也是隱道子,但他此次出手,發現我並未中他的迷藥之後,便立即遠遁,這人法門詭異,做事如此謹慎,我身份已然暴露,便時刻處於危險之中。”


    顧留白心中一動。


    他精神方麵有了陰陽天欲經的小神通,對於對方的情緒感知就比一般人敏感得多。


    他此時覺得懷貞公主倒是沒有說謊,她似乎真以為那人是其它的墮落觀隱道子。


    他點了點頭,道:“那的確危險,我雖對你們墮落觀修士了解不多,但至少知道,隱道子一旦暴露便會被其它隱道子群起而攻之。”


    懷貞公主聲音微寒道,“我最忌憚的就在這,我在明處,這些人都在暗處,誰都不知道他們會用何種的手段。”


    顧留白看了五皇子一眼,對著五皇子使了個顏色。


    五皇子頓時明白了他這是什麽意思。


    若是裝得太過就不像了。


    自己也得來點正常的反應。


    他深吸了一口氣,也滿臉凝重,寒聲道,“懷貞,我最不能理解的一點,就是你長居宮中,又和父皇經常見麵,你修了這種法門,怎麽可能瞞得過他和他身邊的那些個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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