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驢兒這倒是沒什麽猶豫,開開心心道:“因為我要和家裏人碰頭了,如果我不改,十五哥說我沒好果子吃。”


    “你和家裏人碰頭,什麽家裏人?”陳屠眼睛一眯,頓時覺得這事情肯定不簡單。


    幽州!


    去長安,卻到幽州轉一圈。


    “你家是幽州的?”


    “應該是的,而且不是什麽普通人家。”周驢兒老實得很,笑嘻嘻的說道,“十五哥說我們的通關文牒就是我家會弄好,就是家裏可能有些人不是啥好人,所以我絕對不能亂說話。”


    “通關文牒是你家弄的?”


    陳屠倒吸了一口冷氣。


    裴雲蕖多次想幫顧留白弄通關文牒都被謝絕了。


    顧留白這個人都是謀定而後動,他要的通關文牒肯定要經得起查驗,而且辦的過程還要沒人盯著。


    這什麽家庭?


    能跟這瘦猴扯上關係?


    “對了,到了龍勒子鎮上,我也要改名了,十五哥說我姓鄒,耳朵邊的那個鄒,我大名叫做鄒嘉南,當然小名還是叫驢兒,反正周和鄒喊起來差不多,陳哥你們也不會不習慣。”周驢兒笑嘻嘻的說道,他是真喜歡和人聊天。


    “耳朵旁的那個鄒?”陳屠的臉色卻一下子變了。


    “陳哥你咋臉色不對,咋像吃壞了肚子?”周驢兒看著他的臉色倒是嚇了一跳,“你要拉肚子別拉車裏。”


    “我哪吃壞了肚子!”


    陳屠看著周驢兒隻覺得荒唐。


    “確定你十五哥和你說的是幽州鄒氏?”


    “沒錯,十五哥就是這麽說的。”


    ……


    陳屠沉默無言。


    其實想想幽州也隻有那個鄒氏才有可能辦得好顧十五要的通關文牒。


    幽州鄒氏…一門忠烈,出過兩個禦史大夫的鄒家,哪怕現在沒有人在長安做官,但所有禦史台的官員經過幽州,都要先去鄒家拜會一下。


    那些平時都敢和皇帝吵架的禦史台官員,對鄒家尊敬無比,他們其中很多人都是鄒家那兩位大人的徒子徒孫。


    鄒家人雖然不再入朝為官,早已成了商賈之家,但依舊會得到皇帝的賞賜,得到長安官員的另眼相待,按照陳屠的所知,即便是陳郡謝氏,在很多方麵也未必比得上幽州鄒氏。


    鄒驢兒?


    看著眼前這沒心沒肺模樣的周驢兒,陳屠懷疑他自己是不是知道鄒家是什麽分量。


    “我說周驢兒,到了龍勒子鎮上,你的確要改改…絕對不能亂說話了。”


    陳屠第一次百分百讚同顧留白的話。


    “那是自然。”周驢兒笑嘻嘻的說道,“我肯定要聽十五哥的話,因為不聽十五哥話的人,往往很快就要被埋了。”


    “周驢兒,賀火羅又是什麽樣的人?”陳屠想到了顧留白的最後手段,埋伏在城門樓上準備刺殺吐蕃首領讚卓的賀火羅。


    “火羅哥啊,我不太清楚。”周驢兒覺得自己到了龍勒子鎮後就沒法隨便說話了,所以他抓緊時間聊天,“我隻知道他是十五哥他娘救下來的,說是從狼窩裏救出來的,差點被狼吃了,救出來的時候一個胳膊都沒了,我聽十五哥說,他以前好像是跟著一個和尚的,不知道怎麽迴事就到狼窩裏去了,也不知道那和尚怎麽迴事。還有,賀火羅的力氣很大。”


    “跟著一個和尚,力氣很大?”陳屠頓時就覺得會不會和顧留白所修的佛宗法門有關。


    “對了,他頭還很硬。”不料周驢兒又說了一句。


    陳屠一愣,“多硬?”


    周驢兒笑嘻嘻的說道:“磨盤他都能一腦袋頂碎。”


    “??”


    陳屠又愣了一會,“多厚多大的磨盤?”


    “這麽大,這麽厚,就是那種磨豆子的。”周驢兒伸手比劃了起來。


    看著周驢兒比劃的磨盤厚度,陳屠又陷入了沉思。


    “頂碎這麽厚的磨盤,他腦袋沒事?”


    “一點事情沒有,皮都沒有破,一會就去啃了兩張餅子。”


    “那他為什麽要撞磨盤?”


    “就樓蘭那邊有群馬賊,反正那時和十五哥還不認識,言語不對付就想欺負火羅哥,有個人也蠻厲害的,遠遠一腳就把磨盤踢起來了,火羅哥就沒躲,磨盤就撞他頭上碎了,他一點事都沒有,那些人說話就一下子和氣了。後來那些人和十五哥做生意,處得不錯,經常送一兩頭羊來給十五哥吃。”


    陳屠再次沉默下來。


    那能不和氣嗎?


    那麽大一個石磨盤砸腦門上,腦袋沒碎磨盤碎,那是什麽樣的霸道功法?


    這種內家真氣修為,當世有多少人比得上?


    那一腳就把一個石磨盤踢飛老遠的馬賊,看著周驢兒比劃的樣子,那修為至少也比他陳屠強。


    “那你學了什麽厲害的東西沒?”陳屠突然反應過來,看著周驢兒問道。


    沒心沒肺的周驢兒這下倒是瞬間低落了,“我一樣厲害的都沒學著,十五哥說我不能學什麽打架的法子。”


    說話間陳屠突然嚇了一跳,周驢兒說著說著從懷裏掏出一樣東西來玩,那他媽明顯是一條蛇,還是一條很毒的蛇。


    “這大冬天你的哪裏弄來一條蛇!”


    陳屠看清那條蛇身上的紋路,臉色都變了,“你一直把它放懷裏暖著?等它緩過氣來不咬死你?”


    “我把它牙拔了呀,沒事的。”周驢兒笑嘻嘻的逗弄那條尾巴會發響聲的蛇,“本來我想把它捂暖和了嚇吐蕃人的,沒用得上。你看它挺好玩的。”


    “你他娘的玩蛇!離我遠點。”陳屠都沒有從周驢兒口中探聽消息的興致了,他覺得周驢兒的腦袋指定有點問題。


    但周驢兒看著陳屠的樣子就覺得他真沒啥見識。


    這玩蛇怎麽了,這東西一點也不可怕,隻要熟悉它們的性情就行了,比啥都簡單。


    唯一不好的就是這些東西沒法和他聊天。


    ……


    關內和關外是截然不同的。


    有要塞圍繞,有駐軍保護的大唐邊境城鎮,和關外那些亂地也大不一樣。


    用的銅錢都不一樣。


    出了陽關也好,玉門關也好,通往迴鶻、天竺、波斯,乃至更遠的連名字都叫不出來的地方的商道上,最認的銅錢是迴鶻錢。


    這也直觀的體現出了現在關外迴鶻的勢力最大。


    但哪怕龍勒子鎮這種距離陽關並不算遠的邊陲小鎮,那最認的就是大唐的開元通寶。


    龍勒子鎮裏平時不會有什麽客人,一家私營的驛館就叫做龍勒子驛館,驛館的主人在前些時日卻開始仔細的清掃了客棧,因為有一批客人還沒有來,卻已經讓人帶來了足夠包下這驛館半月的開元通寶。


    前個三日,客人到了,十餘輛馬車看似普通,但用料卻都和普通的馬車不一樣,而且馬車的車廂上還都刻著“和氣生財”的小字。


    包下這驛館的貴客氣度也和尋常人截然不同,進出經常會有些賞賜,連一些用具都是隨著馬車帶來,若說唯一讓驛館主人不舒服的地方,是這些貴客有些過分嚴肅,幾乎不和人說話。


    好像不算特別和氣。


    就如今夜,這些貴客也不說是去辦事還是離店,所有馬車似乎朝著龍勒子鎮西北方向行走,驛館主人好心的提醒他們,那邊以前是個戰場,邊軍和一些流寇曾在那邊大戰了一場,沒有什麽風景不說,還特別容易中邪,但他的好心提醒卻換來了一句不要多管閑事的冰冷嗬斥。


    驛館主人熱臉貼了個冷屁股,接下來那裏煞氣重,容易鬧鬼,野狗特別多這種話自然是說不出口了。


    那地方叫野狗嶺。


    幾條土崗子中間有一片很開闊的荒地。


    在龍勒子驛館呆了三天的車隊到來之前,荒地裏已經燃起了一個火堆。


    八輛馬車聚集在一堆,火堆離那些馬車有三四丈的距離。


    驛館主人想說但沒說的那種很兇的野狗已經被宰了幾條,正被賀火羅架在火上烤著。


    看著賀火羅單手都很熟練的殺狗,剝皮、去內髒、衝洗,陳屠就忍不住問了句,“你吃狗肉嗎?”


    賀火羅道:“吃。”


    陳屠想了想,道:“那次在冥柏坡你怎麽不吃羊肉?”


    賀火羅道:“羊肉腥,狗肉香。”


    看著賀火羅麵不改色,惜字如金的模樣,陳屠就覺得和他聊天還不如看周驢兒玩蛇。


    於是他轉過頭去看一隻手包得和粽子一樣的顧留白,“顧十五,這裏的野狗見人都紅眼睛,恐怕都吃過人肉的。”


    顧留白笑了笑,道:“狗還吃屎呢。”


    陳屠頓時不淡定了,“你他媽的說這種話,還讓不讓人吃狗肉了。”


    周驢兒笑嘻嘻的湊了上來,拖著晶瑩的鼻涕,“陳哥,要不我烤條蛇給你吃?”


    “滾滾滾…”


    有潔癖的陳屠看著周驢兒從懷裏扯那條蛇出來就覺得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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