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沉默中,父子倆麵色難看。


    楚雲梨心情不錯,問:“你們不急嗎?”


    父子倆都急死了,鋪子雖然賣了,宅子還沒著落呢。就算全部都順利賣完,銀子也湊不夠,兩人還得去找姚琳琳求情。


    因此,這事得越快越好。


    柳永華臉色複雜,忍不住心中生出僥幸:“鵑兒,你是知道了我的難處,特意來幫我的嗎?”


    楚雲梨嗤笑:“少往自己臉上貼金。我是來趁火打劫的,要不是你們家急需銀子,四層的酒樓可沒這麽便宜。”她催促道:“走吧,再耽擱,我可要改主意了!”


    父子倆:“……”


    兩人的目的是拿到銀子,並不是為了敘舊。事實上,柳永華心中已經生出了一些小九九,這酒樓賣給別人,還不如賣給杜鵑兒呢。如果兩人能夠重歸於好,這地方最後還是會落到自己手中。


    兩人都還年輕,還可以再生孩子……杜鵑兒又不是不能生。這麽一想,柳永華心中沒了抵觸之意,甚至還有幾分急切:“爹,咱們快些。”


    柳父雖然沒有兒子想得那麽遠,卻也知道這酒樓與其賣給別人,還不如賣給前兒媳。杜鵑兒養著的可是他們柳家的孩子,以後這酒樓就還是柳家的。


    接下來,過房契和契書一切都挺順利,父子倆拿到了銀子,楚雲梨拿到了契書,算是皆大歡喜。


    幾人在門口分別,父子倆沒有多糾纏,或者說他們忙著去賣宅子,還要去忙著求情。


    楚雲梨拿著那些東西迴到了酒樓,辭了杜鵑和兩個不老實的,廚子留下,管事被她趕走。楚雲梨手底下已經養了幾個能人,酒樓當日就接著做生意,一點都沒有受影響。


    酒樓裏換了東家,對於廚子來說就跟做夢似的,他在廚房炒菜,又覺得和以前沒什麽不同,一邊幹活,還努力迴想杜鵑兒的脾性。


    然後發現,杜鵑兒是個很好相處的人,這麽想著,廚子便放下心來。


    楚雲梨在當日中午送來了幾樣菜單,都是新菜,她還另外找了兩個廚子,對外說了酒樓換東家的事。


    之前柳家生意不好,純粹是受了他們名聲的影響。如今換了東家,又出了新菜。眾人都想來試一試,加上酒樓還推出吃一盤送一盤……就是今天吃了什麽,改天還能再吃一頓,一聽就挺劃算,於是,當天傍晚,酒樓就坐滿了大半的客人。


    新菜很好吃,價錢還公道,最要緊的是這裏有所有城裏新出的那些酒,到了第二天,酒樓已經人滿為患。


    這生意算是徹底做起來了。


    楚雲梨忙過了這一茬,才有空關注柳家父子。兩人在當日賣了宅子,湊足了一千兩銀,送去給姚琳琳。


    姚琳琳不知道是念在夫妻情分上,還是沒想一棍子把柳家父子打死,反正是默認了他們先欠著債的事,也沒有讓胡家鬧事。


    柳家父子算是鬆了一口氣,緊接著就趕緊找落腳地,因為高氏帶著兒子兒媳迴了娘家,說是有事……買宅子的人也是讓他們倆留下所有東西搬出去,因此,父子兩人身無分文。隻能靠著以前留下的老關係借點銀子,頗費了一番功夫才安頓下來。


    三人住在一個小屋子裏,周圍魚龍混雜。桌椅和床鋪都是破的,但他們手頭擁有的銀子隻能先住在這。


    柳永信年紀不大,也沒有幹過活,賺銀子的事不能指望他,父子兩人也沒空管他。


    兩人如今得急著攢剩下的一千兩……至於維持生計,這件事,父子兩人到時都不慌,他們從小就在酒樓管事,想要重新尋一份活計,還是容易的。但想要憑著那夥計攢出一千兩……這就很難了。


    姚琳琳那邊雖然暫時沒有追究,卻也沒說讓他們還銀子的確切日子。其實說了還好,至少在那之前不會把他們告上公堂。但這不說,說不準哪天就翻了臉。


    最好是三兩天之內就把銀子攢來還上,柳家父子沒有忙著找活幹,而是急著四處奔走借銀。


    然後他們發現世態炎涼,人心易變,先前還跟他們父子倆來往密切的人如今都避而不見。有些人就算是見了,也根本沒將他們放在眼裏,甚至還有人落井下石說些難聽話。


    這麽說吧,如果父子倆手中握有酒樓,借個幾百兩還是很容易的,可兩人如今所有的家財敗完,手頭身無分文,誰家的銀子都來得不容易,怎麽可能給他們填窟窿?


    父子倆搬走了兩天,一無所獲,也讓他們慌亂的心漸漸放鬆了些。


    柳家酒樓在父子倆看來自然是處處都好,但落在楚雲梨眼中,還是有許多不足,她既然接手了這生意,自然是想讓酒樓越來越好的,於是,接下來幾天都在酒樓裏耗著。


    柳永華找來的時候,看著滿堂賓客,一時間有些恍惚。


    以前酒樓確實有這麽好的生意,但那都是在許久之前。這幾個月以來,大堂就沒有坐滿過。


    他這時候真的有些相信命理之說,杜鵑兒其實是旺夫的,隻有她留在這裏,酒樓的生意才會好。


    管事看到他來,急忙迎上前:“有事嗎?”


    如今的柳家父子已經吃不起酒樓裏的飯菜,肯定不是來用飯的……既然不是來吃東西的,那就是來找茬的,管事可不允許有人在此鬧事。


    柳永華看得出來,管事的語氣雖然恭敬客氣,但那隻是浮於表麵。他心裏苦笑了下,也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份不得人尊重,便也不在這上頭糾纏:“我有些話想給你東家說,勞煩你通稟。”


    管事看了他一眼,伸手一引:“上樓。”


    柳永華有些意外,這幾天吃夠了姚家的閉門羹。他還以為如今的杜鵑兒不會見自己,或是要糾纏一番才能見著麵……微愣了一下,急忙跟上去。


    還是曾經的四樓,兩人在這裏住了幾年,這地方冬冷夏熱,其中的苦楚誰住誰清楚。


    才短短幾天,這裏已經大變了樣,房頂上多了一層扣板,屋中的擺設也變了許多,原先的床鋪不在,變成了一張厚重的書案,邊上還有個一看就挺舒適的軟榻,此刻杜鵑兒這埋在一摞賬本後,手中劈裏啪啦打著算盤。


    柳永華看著這樣的她,一時間有些恍惚,好像自己不認識麵前的人,也不認識這間屋子似的。


    楚雲梨聽到動靜,抬起頭來,揮了揮手:“你先去招唿客人吧!”


    管事行禮退下。


    柳永華踏進門,想到自己接下來說的話,他還順手將門給關上了:“鵑兒,我真沒想到你竟然這麽會做生意,短短時間就用五百兩賺了這麽多。”


    楚雲梨頭也不抬:“管事會帶你上來,是怕你在底下吵鬧影響了客人用飯。並不是我想見你,有話就直說吧。”


    柳永華張了張口,都說見麵三分情。他今日就是來求和的,以為她願意見自己,多少對自己有幾分情意,現在看來倒是他想錯了。


    杜鵑兒分明就是怕他麻煩,所以才想見一麵打發了他。


    “我是想問,你這裏缺不缺管事,你知道的,我在這裏幹了那麽多年,到處都挺順手。我如今沒有活幹,需要一份活計養家糊口,如果你願意請我,我一定盡心盡力。”


    楚雲梨抬頭看他:“你應該沒有忘了我們倆之間的關係。我巴不得和你們柳家撕開,又怎麽會請你?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舍不得你呢。”


    柳永華啞然:“鵑兒,到底是我傷你太深,但我們倆之間有女兒,我對你也是有感情的……”


    聽到這話,楚雲梨好笑:“有感情,你去找別的女人生孩子?”


    柳永華啞口無言,他那時候倒是想找杜鵑兒,腦中也有過這個念頭,但想也知道,杜鵑兒肯定不會答應這麽荒唐的事。


    “鵑兒,以前是我錯了。我太軟弱,聽爹娘的話傷害了你,我跟你發誓,從今往後,我隻聽你的,誰要誰讓我傷害你,那就是我的仇人,包括我的爹娘。”


    這些話,杜鵑兒很喜歡聽。但不是她後悔了,而是她想著麵前這個男人後悔。


    “已經晚了。”


    楚雲梨搖了搖頭:“失去那個孩子的時候,我這輩子已經不能再生。你們柳家那麽喜歡兒子,包括你自己也是想生兒子的,我要是迴了頭,等著我的不過是你的又一次背叛。柳永華,我早已看透了你,也對你失望透頂,以後你別再來了,我不會原諒你,也不會與你重歸於好。因為……我還記得那個孩子的死!”


    柳永華急忙解釋:“那些都是我娘自己的主意,我是不知情的。”


    “這話也就哄哄大人。”楚雲梨重新埋下頭忙活:“內情如何,咱們都心知肚明,少在我麵前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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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柳永華:“……”


    楚雲梨揚聲道:“送客!”


    柳永華又想苦笑,現如今,他也就是客了麽?


    或許在杜鵑兒眼中,他還是惡客。


    柳永華跑了一趟,無功而返,雖然不甘心,卻也不敢再糾纏。他已經惹惱了姚家,可再也惹不起杜鵑兒了。


    柳父發現自己借不到銀子之後,就想著先把自己的小家管好。眼看高氏母子迴了娘家就沒消息,似乎打算長住,他厚著臉皮上門接人。


    高家如往常一般接待了他,柳父正放鬆呢。高氏拉了他到外頭說話。


    “你如今身無分文,都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我帶著兒子兒媳婦不可能跟你過苦日子,這樣吧,我給你一點顏色,就當是全了我們這段夫妻情分。”


    柳父自然是不願意的,有個女人在身邊可以幫他洗衣做飯,如果她走了,他身邊的所有事情都得親自動手。兩個兒子肯定是指望不上的,說不準還得他出手照顧。


    “夫人,你不能這樣。”


    高氏剛剛還好言好語,聽到這話,立刻沉下了臉:“我為何不能?明人不說暗話,你當初為了什麽娶我,咱們都心知肚明,說白了就是為了讓我給你幹活。我也想過了,反正我還年輕,怎麽都要改嫁,憑自己的雙手換一碗飯吃挺合適的。但你如今……我就算累死累活,也不一定能吃飽飯。這門婚事作罷,你若要點臉,然後就別來找我了,否則,別怪我絕情!”


    柳父離開高家時,頗有些狼狽。


    等迴到父子給人租住的小院,已經是深夜,柳永信躺在床上唿唿大睡,柳永華坐在門檻上,渾身落寞。


    “爹,如何了?”


    柳父搖搖頭:“本來我還想著帶著你們兄弟兩搬去那邊的院子裏住,可她已經跟我明說,往後不會再迴來,還不許我糾纏。永華,你說得對,半路夫妻靠不住。”


    柳永華對這樣的結果並不意外,或者說,早在高氏母子迴家後幾天沒消息,他就已經猜到了結局。


    “現在怎麽辦?”


    柳父無言:“也不知道姚琳琳能允許我們逍遙幾天。”


    柳永華同樣無言,這時候,他突然就想起來了自己的母親,於是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去了大牢之中。


    柳母被關在牢中,對外頭的消息一無所知。看到兒子過來,她滿是歡喜,以為又有好東西吃。可目光落在兒子的手上時,她頓時就失望了:“你怎麽沒有帶東西過來?我記得酒樓裏的點心隨時都有多的……你是不是來得急?”


    如果是在路上臨時起意過來探望,來不及帶東西也是有的。柳母沒有責備,但忍不住囑咐:“往後你就算沒空親自過來,也可以讓人幫我送點東西,最近天氣變冷,我那一床被子不夠用,稍後你讓人捎一床過來。這些天我都聽說過了,有好多人壓根就不能熬到刑滿,因為這裏麵一到冬天冷的跟冰窖似的,如果沒有足夠的被子會生病。生了病沒有藥吃……最後就死路一條。每年這大牢裏都會病死好幾個,他們多半都是沒有家人或是被家人厭惡的,我不同,我有兩個兒子,就算你爹再去被那個狐狸精勾去了心神,你也不會不管我的。”


    你想看兒子一直不吭聲,她心頭有些不安,追問:“對麽?”


    柳永華聽著母親的喋喋不休,頷首:“對!兒子不會不管你,但……我如今自己都沒有被子蓋,拿什麽跟你送?至於你說的點心,現在酒樓已經成了別人的,我跟爹住在一個破小院裏,隻有一間屋子,父子三人躺一張床上,每天夜裏搖搖晃晃,我感覺那床會垮……”


    柳母聽著這些,總覺得自己跟做夢似的。


    “怎麽會?”


    她下意識就覺得兒子是在跟自己開玩笑,但看兒子那慎重的神情,她心裏愈發不安:“發生了何事?”


    “姚琳琳跟我翻臉了,讓我們家還銀子。酒樓的生意越來越不好,根本賣不了什麽好價,我們把所有的東西賣完都隻夠還一半。”柳永華歎息:“姚琳琳現在倒是沒有追債,但我們不知道他還能容忍幾天,之前就已經撂下狠話,說要讓胡家追究。說不準哪天弟弟就要來跟你做伴了。”


    柳母覺得跟自己跟聽天書似的:“怎會如此?”


    柳永華垂下眼眸:“我跟爹也弄不明白緣由,反正,事情就已經這樣了,我今日過來就是想跟你說,以後我們大概不會經常過來給你送東西。還有,就是想問一問你有沒有什麽好主意?”


    柳母脫口道:“我被關在這裏,所有的東西都靠著你們送,哪裏能有什麽主意?我娘家那邊,從頭到尾都沒有來探望過,壓根就指望不上。”


    “我們已經去過了,他們不肯借銀子,還說了不少難聽的話。”柳永華早就知道舅舅一家靠不住,但當時走投無路,便想上門碰碰運氣。果不其然,沒有借到銀子不說,還被奚落了一頓。


    柳母皺眉:“明明你們夫妻倆日子過的好好的,她為何說翻臉就翻臉,是不是你惹惱了她了?”


    “關我什麽事?”柳永華知道自己有錯,但他不想承認,聽到這話,突然就激動起來:“如果不是你們把小兒子寵的無法無天,給家裏遭了災。我又怎麽會拋妻棄子落到如今地步?錯的是柳永信,是你們夫妻倆,怎麽最後又怪到我頭上來?你們到底講不講道理?”


    這一通發作,嚇著了柳母。


    兒子從小到大很少這麽暴躁,她試探著道:“是姚琳琳太難伺候?”


    “她生不出孩子!”柳永華這些天在外頭附小做低,早已經受夠了,此刻衝著在大牢裏的母親,再不想忍耐,或者說,就算他發作一通,母親也無可奈何。且有些話在這裏說了絕不會被傳出去。


    “娘,你一直就偏疼永信。我六歲就開始幫酒樓洗盤子,他十歲了還在外頭亂轉,拿著我們賺來的銀子到處買東西。這麽大了,什麽都不學,又什麽都有。我也是你們生的,為何你要這麽偏心?還說我沒有孩子就過繼他的……他闖了禍,你讓我拋妻棄女,我沒有兒子你還讓我把所有的東西留給他的兒子……憑什麽?”


    柳永華越說越激動,質問道:“那才是你們親生的,我是你們撿來的是不是?”


    柳母啞口無言,她做了多年生意,並非詞窮之人。隻是她心裏清楚,男人已經靠不住,柳永信還那麽小根本指望不上。唯一能靠的就是這個長子。因此,無論他說什麽,她都不打算與之爭辯。


    “娘錯了!”柳母眼看兒子已經在盛怒之中,急忙出聲安撫:“我想著你們是親兄弟,該互相扶持,他不會丟下你不管,你與其給別人養孩子,還不如幫他養……這有血緣的,到底是比那沒血緣的要靠得住。娘沒想到你這麽抵觸,你不願意可以跟我說嘛,事情都好商量,你還這麽年輕,說不定能有自己的孩子呢……姚琳琳不能生,但她是個女人,你隻要把她哄好,不愁她不鬆口!”


    “遲了!”柳永華蹲在母親麵前,揪著自己的頭發:“她生氣了,再也不會原諒我。”


    柳母麵色複雜,知子莫若母,兒子短短幾句話,雖然沒說什麽,但他已經聽出來了,夫妻倆會反目,應該是跟兒子為了生孩子有關。


    或許,兒子在外頭跑去找了別的女人,被其發現,這才鬧翻了。


    柳母猜出了真相,但她不敢提。


    恰在此時,看守走了過來。


    其實呢,隻要給足了銀子,看守很少會過來催促。畢竟,大牢不是什麽好地方,一般人都不會來,來的人都能理解出現在這裏的人想多留一會兒的心思,都不會刻意為難別人。


    看守閉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柳母想要責備兒子,卻又知道自己不能吼,她不知道如何麵對兒子,便看向看守:“小哥,可是有事?”


    柳永華迴過神來,抹了一把臉:“我即刻就走。”


    看守擺了擺手:“我不是來催你的,就是我剛才聽說了一個消息。好像是胡家人上門來告你弟弟了,說他出手傷人,害人性命……”


    柳母:“……”來了!


    柳永華一顆心直往下沉,麵色頓時就變了:“你沒聽錯?”


    “沒有!”看守有些不高興:“我是在好意提醒你,這件事情,如果傳到了大人麵前,你們柳家一定會有麻煩。你還是趕緊想想法子阻止胡家吧!”


    柳永華來不及和母親多說,拔腿就跑了出去。


    柳母也挺擔憂,整個人扒住欄杆,恨不能把頭伸到外麵去。


    柳永華出了大牢,往衙門跑去,遠遠就看到大人走了出來扶起了胡老太太。


    他腿一軟,整個人跌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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