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春芳已經不年輕,四十多歲的人,多年來的操勞讓她看起來比本來的年紀更老些。


    按常理來講,她都能做下來的事情,吳香草這麽年輕難道不行?


    正如吳香草所想的那般,當日她累得腰酸背痛,總算把那些事做好,想躺下時都已經是夜裏了。她迴到房中,發現屋中冷清,床上的被子還是她早上疊出的模樣。


    今日幹了太多的事,她自覺受了委屈,幹活的時候還想著躺在床上好好跟柴家盛說說話呢,結果人都不迴來。年輕夫妻成親後,長輩不讓住一屋算怎麽迴事?


    吳香草自覺站了理,兩步奔出門,吼道:“柴家盛,你是不打算和我過了吧?”


    柴家盛也是從早忙到晚,剛剛睡著就被叫醒。迷迷糊糊走到窗邊,還沒開口呢,另一邊廂房中就傳來了沉穩的女聲:“香草,大半夜的別吵!若是覺得自己受了委屈,你隨時可以迴娘家去!這麽說吧,我最不喜歡滿口謊言之人,在我沒原諒你之前,你們倆都不許睡一屋。”


    否則,有了孩子,又是一場麻煩。


    吳香草麵色幾變,她今日幹活的時候就想過,盡快讓自己有孕。隻要她身子重,姚春芳一定會在意重孫子,再不會讓她幹活,還會給她做好吃的……等到有了孩子,之前的那點芥蒂就不存在了。


    可不讓夫妻二人同房,這孩子怎麽懷?


    楚雲梨揮了揮手:“家盛,趕緊迴去睡,明兒還得幫我弄暖房。”她又吩咐吳香草:“記得早點起來做早飯,吃完了把院子裏打掃幹淨,幾間屋子裏的塵土也掃一掃。別偷懶,你若再懶,就迴吳家去,我消受不起你這樣的姑娘做孫媳!”


    語罷,拉了窗迴去躺下。


    等閑姑娘都怕被攆迴娘家,尤其本就是吳香草有錯在先。兩邊的人都躺下了,她也隻能氣鼓鼓迴去睡覺。


    習慣難改,吳香草嫁人之後一開始勤快了幾天,後來的這一年多都是睡到早飯熟了才起,加上她昨日勞累,第二天就沒能起來。


    她不起,楚雲梨就過去敲門。


    把人喊起來,又將柴家盛打發去菜地裏。她自己洗漱過後,搬出來了先前買的料子,打算自己做件棉衣。


    吳香草在廚房忙活的間歇好幾次偷瞄外頭,看到了姚春芳正在做衣,邊上還點著個火盆取暖,她心頭不平,吃飯的時候故意當著柴家盛的麵道:“阿婆,我看你在做新衣,給誰做的?”話出口,不待楚雲梨迴答,她又道:“我就是好奇才多問一句。畢竟,前些天你還說家裏沒有閑銀呢。”


    楚雲梨看她一眼,道:“我的棉衣都那麽薄,穿在身上透風。你們兩口子倒是在成親的時候做了夏冬各式衣衫,我都已經四年沒有添過新衣了,難道不配做件新的?”


    說到後來,語氣嚴厲。


    柴家盛知道阿婆為這個家付出了許多,也確實好幾年沒有做過新衣,吳香草這話說得忒不合適,他立刻打圓場:“香草也是為了咱們這個家考慮……”


    楚雲梨端起碗,夾了一塊肉,肉是她昨天買迴來後煸幹了和著豬油一起裝在壇子裏的,如今是冬日,放在陰涼處,吃上兩個月也不會壞。不是她嘴饞,而是姚春芳這身子缺葷腥,再不補養,會影響壽數。


    “用不著她操心,我總不會讓你們餓肚子的。”


    柴家盛有些尷尬,暗地裏扯了一把吳香草,示意她閉嘴。


    吳香草不高興,還想要再說,楚雲梨已經道:“若你看不慣我,可以迴娘家去。”


    隻一句話,吳香草立刻就老實了。


    不過,家裏的活事真多。哪怕不是農忙之際,也還是從早幹到晚。吃晚飯時,吳香草累得腰都直不起來,連往日裏最喜歡吃的肉都沒了胃口。


    不能再這麽下去!


    翌日早上,楚雲梨又去敲吳香草的窗。


    裏麵沒有動靜,又過了半晌,才傳來了吳香草有氣無力的聲音:“阿婆,我頭好疼,身上也沒力氣,好像發高熱了,想歇會兒。麻煩您做一下早飯……”


    楚雲梨再次敲窗:“不起來,就給我滾迴吳家去。隻要沒死,你就得幹活。”


    吳香草:“……”


    迴就迴,誰怕誰?


    可是,她騙說有孕在前,後來還死扛著不說實話。且這兩天累歸累,柴家卻沒有虧待她,吃食比以前還好了些。頓頓都有肉……也就是她過門那幾天喜宴剩下的肉,才有這種機會。


    幹活是不想幹的,還是得想轍!


    吃過早飯,吳香草就溜了。


    楚雲梨不許讓她偷懶,不然,早就把人給攆出去了,她正打算去找呢,吳香草又已經迴來,手頭捏著一把野菜,道:“阿婆,您最喜歡吃這苦蒿,我特意去幫您掐了一把,稍後給你煮湯……這種天氣,外頭的好多草都幹枯了,我跑了老遠才找到。”


    看著那在冬日裏成了暗綠色的苦蒿,楚雲梨冷笑道:“若是糧食足夠,誰願意吃這玩意兒?我不是愛吃,我是想給家裏省糧食,既然你都掐迴來了,中午你們夫妻倆吃,也嚐嚐我曾經吃過的苦。”


    苦蒿又苦又澀,特別難吃。吳香草當即就苦了臉,她眼神一轉,不反駁這話,還飛快跑去幹活了。


    半個時辰後,有人敲院子門。楚雲梨抬眼就看到了大門外的吳家父子。


    她沒去找著兩人,就知道他們會上門來。尤其在她買了半扇豬肉後,這倆不來才怪!


    吳香草從屋中探出頭來,看到門口的兩人驚喜不已:“爹,你怎麽來了?”


    話音落下,人已經竄到了門口,將父子倆放了進來。


    吳父三十出頭的年紀,這些年沒怎麽幹活,肌膚比起村裏人要白得多,渾身富態,看到吳香草後,笑吟吟道:“你這沒良心的丫頭,好多天不迴家,我特意帶著香寶來看你。”


    吳香寶看向楚雲梨,道:“阿婆,您最近身子如何?”


    吳香草已經接過話頭:“你們吃飯了嗎?”


    吳父還沒說話,吳香寶已經搖頭。


    “那我去做飯。”吳香草看向楚雲梨,笑吟吟道:“阿婆,咱們烙餅吃!”


    楚雲梨不看她,認真地看著吳香寶:“勞你記掛,我身體挺好的。就是你姐姐不太好,她先前跟我說有孕,還要讓你陪著去鎮上看大夫,我記得那一次我還給了二十多個銅板讓你們在鎮上買東西吃來著,結果,你們倆可倒好,錢全部拿來買燒雞,花得診金都沒了。要不是我前天執意帶她去鎮上看大夫,還以為她有身孕呢……都來過月事了,不跟我說實話,還好意思自己一個人吃我的雞,虧她咽得下去。”


    這件事情,確實是吳香寶理虧。他沒什麽話說,幹脆別開了頭。


    楚雲梨又看向吳父:“都說養不教,父之過。香草也不是三歲孩子,竟然還能幹出這麽不靠譜的事,為了口吃的騙家裏的長輩,你當初到底是怎麽教的?”


    吳父其實是吳香草特意去喊來的,這兩天他大哥家剛宰了一頭豬,父子倆在那借著幫忙的由頭吃得滿嘴流油,要不是女兒上門求助,他暫時沒打算過來。


    “她娘死得早,我不會教孩子。”吳父光棍得很:“香草說是大人,其實還沒長大,再說,她那也是為了疼愛弟弟,這本也沒錯嘛。她也想替你們柴家傳宗接代,這不是還沒來得及麽……親家大娘,你別著急,也別上火,香草肯定會讓你抱上重孫子。但她這冬日裏洗衣,不太合適吧?”他振振有詞:“依我看,冬天就該窩在火旁,萬一身體有了寒氣,重孫子離你就更遠了。”


    吳香寶接話:“阿婆,要我說,你又不生孩子,這家裏的活應該你來幹,讓我姐姐歇著……等她養好了身子……”


    楚雲梨氣笑了,這父子倆也忒不要臉。她直言道:“要這麽說,那香草這孫媳婦我要不起,你們領迴去吧!”


    吳家父子愕然。


    要知道,當下的許多婆婆確實會動不動就說讓兒媳迴娘家去,但都不是真心,更多的是為了讓兒媳聽話。在親家麵前,向來都客客氣氣。


    而姚春芳在她們麵前都這麽說,可見是真的惱了吳香草。


    吳父反應過來後,立即道:“香草,我們走!”


    柴家人丁單薄,有幾代單傳,壓根就沒有得力的親戚。而吳家不同,這村裏好幾十戶都是吳家本家,在吳父看來,柴家上門提親,除了香草長得好,應該還有想借吳家之勢的想法。


    還有,兩人感情好,就算姚春芳一心想讓香草迴家,也得看女婿願不願意。


    吳香草低著頭,眼淚汪汪地朝父親的方向走去。期間還迴頭看了柴家盛兩次。


    柴家盛見阿婆和嶽父越鬧越兇,強忍著才沒有開口勸,眼看事情鬧得不可開交,再不管,媳婦就沒了,他忍不住道:“阿婆,香草也不是故意騙你,她……”


    “那要怎麽才是故意?”楚雲梨打斷他的話,強調道:“柴家盛,你是我孫子,我養了你十多年,她才和你做一年夫妻,到底誰才是你的親人?你最該幫的人是誰?”


    柴家盛蹲在地上,雙手揪著頭發:“你們都是我的家人,就不能好好過日子嗎?”


    吳香草哭得泣不成聲,仿佛受了無盡委屈。


    楚雲梨看著蹲在那兒的人,道:“是我不好好過?柴家盛,你有點良心,我要是沒好好過日子,家裏能有這番光景?”她伸手一指大門:“要麽她滾,要麽你和她一起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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