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夫人這話說得放肆又篤定。


    張老爺驚疑不定地看向張青瑤,見她哭著搖頭,立刻就信了。滿臉失望地看著妻子:“咱們做爹娘的對孩子得多有點耐心,你可倒好。不像別人家那樣在孩子和父親之間調和關係,反而還努力挑撥離間,家和才能萬事興,你這是生怕家裏過得太好是不是?”


    他失望,張夫人比他更失望,搖搖頭道:“人家一個字不說,你就像人家肚子裏的蛔蟲似的什麽都知道了。你怎麽就確定自己知道的一定是真相呢?或者說,在你眼裏我永遠都比不過她們母女,我說的話你永遠不信。你妹妹的就奉若聖旨一般,既然如此,你還娶妻做甚?”


    張夫人怒極,說到這裏一揮手:“跟你妹妹過一輩子去啊!”


    “胡說!”張老爺怒吼道:“我是兄長,兄長就該照顧妹妹,都說長嫂如母,你對妹妹毫無慈愛之心,我看錯你了!”


    張夫人聽著他的指責,心中最後一點不舍盡去,側頭看向楚雲梨:“青雪,娘大概得跟著你住一段了。”


    曾經張家夫妻從未對別人提過張青瑤的身世,張青雪一直都不知道,後來也是出事了,才聽說了真相。


    說起來,張夫人也是個苦命的人,這些年來受了不少委屈。楚雲梨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好啊。天色不早了,我們這就走吧!”


    張老爺傻了眼。


    “青雪,你……”


    楚雲梨頭也不迴:“爹,你有你妹妹心疼你,大女兒又那麽貼心。而我娘……她隻有我。”


    張夫人聽到這話,眼睛一眨,落下了淚來。


    張青瑤迴來是找父親幫忙的,眼看母女倆要走,她雖然覺得不妥,卻也沒空阻止。再說,把人攔下來之後又會扯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根本就商量不了正事。


    母女倆都走到了院子裏,張夫人想到什麽,又迴了方才的屋子。


    楚雲梨擔心她被欺負,急忙追了迴去。


    張老爺以為妻子改了心意,冷冰冰問:“後悔了?”又振振有詞:“你也是,哪怕是迴娘家,也好過去女婿家裏長住啊!好在你醒悟得早,真要去了,怕是要笑掉人大牙。我看你以後還怎麽敢麵對城裏的各家女眷……”


    說話間,張夫人自顧自進了內室。隻聽得裏麵乒乒乓乓,沒多久,她就抱了一個匣子出來,身後的丫鬟還抬著一個半人高的箱子。


    怎麽看都像是一副要搬家的模樣。


    張老爺傻了眼,迴過神來,急忙問:“你這是要搬去哪兒?”


    “這些都是我的嫁妝,粗笨的東西放在庫房,還有好些擺在這屋子裏。”張夫人迴頭強調:“那是我的東西,無論你多缺銀子,都不許動!否則,咱們公堂上見!你堂堂張家老爺淪落到偷拿妻子嫁妝,那才是真的無顏見人。”


    張老爺氣得追出了門:“你去就去吧,還搬東西,外人怎麽看你?”


    張夫人懶得與他廢話。


    上了馬車後,張夫人眼淚奪眶而出,趴在楚雲梨膝蓋上哭得渾身顫抖,半晌都止不住。


    楚雲梨拍著她的背,輕聲安慰:“娘,您別太傷心了。”她又問:“姐姐的身世,你為何不告訴我呢?”


    張夫人本來已經止住的淚聽到這話後又落了下來。她伸手摸著楚雲梨的臉:“娘對不起你。”


    在張夫人看來,女兒已經知道了真相,她便再也不隱瞞,將當年的真相說了出來。


    張老爺有個妹妹,比他小兩歲,母親生她時難產,哪怕撿迴一條命也還是落下了病根,兩年後撒手人寰。而張老爺的父親在這段時間裏已經另有了新歡,對兒女都不太上心。彼時,張慧娘還不太懂事,幾乎是由張老爺養大的。


    兄妹倆感情很深,張夫人在嫁人之前聽說過這事,但她覺著,男人疼妹妹不是壞事,知道心疼人,那才是能過日子的人。


    定親後,二人感情越來越深,到成親時,兩人對婚後的日子都挺期待。婚後,夫妻倆舉案齊眉,凡事有商有量。若沒有張慧娘在其中攪和就好了。


    張慧娘已經到了議親的年紀,卻始終不懂事,時常都在爭取兄長的關注。


    不過,張夫人想著,長嫂如母,對待從小就失去母親的小姑子得耐心一些。在她有身孕時,未出嫁的張慧娘也診出了喜脈。


    張老爺剛得知自己有了孩子,還沒來得及歡喜就聽說了這事,頓覺晴天霹靂。妹妹就放在眼皮子底下,還是被人給欺辱了,張老爺憤怒之餘,又舍不得責怪妹妹。便想找人給她落胎,畢竟,未出嫁未定親的女子有了身孕,好說不好聽。這要是傳出去,肯定會毀了她一輩子。唯一的法子就是趁眾人不知道的時候,先將孩子落掉,事情做隱秘一些,便不會有人發現。


    他什麽都打算好了,甚至還花了大價錢將府裏知道內情的人封了口。結果,張慧娘卻說腹中孩子也是一條命,她舍不得,死活都不肯喝藥。


    這孩子留下,她一輩子就毀了。張老爺自然不能看著妹妹犯傻,苦口婆心地勸了許久,卻還是沒能讓她改變主意。


    而張慧娘鐵了心留下孩子,見兄長不肯鬆口,幹脆尋死。


    身邊那麽多人伺候的,死是死不了的。但這事卻著實嚇著了張老爺,他看著臉色蒼白的妹妹,幾乎是立刻就答應了讓她生孩子的事。


    事實上,答應下來,張老爺就後悔了,但他不想再逼迫妹妹,隻能想法子掩蓋孩子的身世和妹妹生過孩子的事實。


    思來想去,他認為把孩子遠遠送走最好。但張慧娘不答應,在她看來,女人隻有對自己親生的孩子才會盡心盡力。


    張老爺眼看妹妹準備自己養孩子,簡直要瘋。又開始新一輪的勸說。


    張慧娘到底鬆了口,她可以不養孩子,但這個孩子必須放在兄長跟前她才放心。


    張老爺眼看妹妹終於願意退一步,歡喜得不行,幾乎是立刻就答應了下來。但這事得和張夫人商量。


    彼時,兩人感情不錯,張夫人對他是真心的,也真心把他的家人當做自己的家人。遇上這中不懂事的小姑子,也隻能捏著鼻子認。加上那時候她還年輕,想得不夠深。一心想著不讓夫君為難……大戶人家養個孩子並不累,反正有奶娘和丫鬟嘛。


    既打定了主意,他們便得早早為孩子的身份做打算。在張夫人看來,這孩子就放在自己名下,不說是誰生的,就當是張老爺外頭抱來的。但張老爺不願意委屈了妹妹的孩子,非要將兩個孩子記做雙胎,也就是說,那也是她的嫡子。


    張夫人再昏了頭,再想要維係夫妻感情,也知道事情不能這樣辦。萬一自己生的是女兒呢?難道以後在諾大的家產要交到張慧娘孩子手上?


    她不是想爭家產,而是事情不能這麽辦。這親兄弟之間為了家產打得頭破血流的事一點都不稀奇,更何況這還是表兄弟,辛苦養了孩子一場,別到時候反目成仇。


    她不願意,事情僵持下來。


    張老爺反正是打定主意讓妻子生“雙胎”了,幾乎是下定決心的同時,就有意無意往外放消息,說張夫人這一胎肚子很大,為生雙胎祝鋪墊。


    張夫人聽到這樣的傳言,心裏挺傷心的,卻也忍著委屈接受了這樣的事實。


    張老爺打算得好,但事情有變故。張夫人到了即將臨盆時,整夜整夜睡不著,時常都要起夜。忽然有天下床時沒發覺踏板不在,整個人幾乎是摔落在地上。當場就肚子痛,找來穩婆一看,本來正的胎位早已經有了變化。


    情形很兇險。


    張夫人生不下來孩子,到了保大保小隻能選其一的地步。張老爺想也沒想,直接就保了大人。


    孩子沒了,張夫人活了下來,感念著他的這份心意,主動將孩子接來放在了名下。


    那個孩子,就是張青雪。


    “我那時候想法簡單。”張夫人歎息道:“以為養孩子是給她吃飽穿暖就行。後來才發現,育孩子成是重中之重。從小你們姐妹倆就挺聰明,青瑤小心思多,你爹偏心,她性子越來越擰……她嫁人之前和好幾個男人暗地裏來往,這事我是知情的,也告訴了你爹。”


    不說嫁人之前,現在還和有婦之夫粘粘糊糊呢。楚雲梨好奇問:“爹沒管?”


    姑娘家養成這樣,怎麽也要把性子給她掰迴來才行啊!


    張夫人搖頭:“沒有,他還說我小題大做,等嫁了人,她就知道分寸了。”說到這裏,她又忍不住發脾氣:“也怪我蠢。當年她妹妹在外頭把孩子都弄迴來了他也舍不得責備,他哪有什麽分寸?”


    楚雲梨啞然,好奇問:“那孩子他爹的身份你們知道嗎?”


    張夫人哼了一聲:“她不肯說。”再看向楚雲梨時,麵露歉意:“青雪,我沒告訴你真相,是不想讓你為我們擔憂。”


    楚雲梨立即答:“娘,別說這中見外的話。”


    說話間,馬車已經到了餘府。


    楚雲梨讓人開門,直接坐著馬車進了府門。


    兩人往正院去,進門就看到了屋中正在用膳的餘山猛。


    餘山猛沒想到嶽母會突然上門,有些尷尬:“我……我肚子餓了太久,就沒等夫人。”


    張夫人輕哼一聲:“你不是去幫人打點了嗎?怎麽連一頓飯都沒能混上呢?”


    “我沒幫上忙。”餘山猛又開始埋頭苦吃:“娘,青雪現在性子太左了,你好好跟她聊一聊。”


    “我覺得青雪挺好的,做的事都挺合適。”張夫人接話:“不好的是你。”


    餘山猛:“……”就那些事還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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