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下午,天界寺後方禪院,堂屋。


    漸已西斜的陽光從側方的窗戶照入,正落在攤開桌麵的那卷山水畫上,讓畫麵看著愈發的鮮活起來。


    桌畔,紀綱攙扶著道衍和尚,滿是親切地指著畫道:“大師,我也不瞞您,這卷畫可得來不易,作為唐朝畫僧惠崇的墨寶,流傳至今的也就那麽幾幅而已。所以我一得了此畫,就趕緊給您送來了。”


    此時的紀綱哪有還有半點身在錦衣衛時的逼人氣焰,顯得格外的恭順低調,說話都彬彬有禮,把聲調放低。


    而道衍此時也一改前幾日沉迷手機和遊戲不可自拔的老宅男模樣,顯得超脫而智慧,一雙老眼在這卷畫上不斷打量,末了深以為然點頭:“確實是惠崇的真跡無疑,此畫價值不菲吧?”


    “價錢還在其次,關鍵是要能找到。”紀綱顯擺似的一笑,“當然,更重要的,還是大師您能看上眼。”


    “此畫內藏禪機,觀之可悟佛性,老和尚自然是喜歡的。”道衍笑嗬嗬地迴道,算是領了對方的情。


    紀綱果然一喜:“那就好,也不枉我一番心思。”


    頓一下,他又道:“其實今日在下前來打擾大師清修送畫固然是目的所在,但還有一事,也想順便解決了。”


    道衍的目光依舊流連在那畫卷之上,此時頭也不抬,問道:“哦,卻是何事?”


    “大師身邊可有個叫顧遠的年輕人?”問這話時,紀綱偷眼盯著道衍,想要從他平淡的神情裏看出些東西來。


    然後就見道衍從容而笑:“錦衣衛還真是消息靈通啊,正好,老和尚正想讓顧遠過來和紀都督你見上一麵呢。廣濟,去把顧遠請過來。”


    在紀綱的疑慮中,很快的,神色凝重的顧遠就被帶進了堂屋。


    之前紀綱帶人到來就已驚動了他,讓留在自己房中的顧遠心下難免忐忑。現在被叫來,更是生出幾許做賊般的心虛。


    那可是兇名赫赫的錦衣衛頭子,自己真能應付麽?


    進屋見道衍還在觀賞一卷古畫,就讓顧遠心下更緊,這老和尚不會收了一卷畫便把自己給賣了吧?


    “你就是顧遠?”


    首先開口的卻是紀綱,說著犀利如刀的目光已盯了過來。


    到了這時顧遠反倒放鬆了,反正伸頭縮頭都是一刀,便也大大方方迴望對方,打量其人模樣,口中道:“正是在下,見過紀都督。”


    這紀綱四十來歲年紀,倒是相貌堂堂,氣質儒雅,不知身份都要將他當作尋常文官看待。


    事實上,他確實是舉人出身,隻是投入燕王麾下後才轉作武職,結果卻成了錦衣衛都督。


    見顧遠如此淡定,紀綱也是和煦一笑:“還真是一表人才,怪不得能被大師看重,不過你這膽子也未免太大了些,你可知道你昨日……”


    他剛想直接發難,點出顧遠昨日救走侵犯家屬的罪行,然後趁機以勢壓人,跟道衍討要相關人犯,可話才出口,就被道衍迅速打斷:“嗬嗬,看來紀都督你也覺著顧遠他很不凡了?”


    老人家嘛,自然就反應慢,耳朵也沒那麽靈便,沒聽到紀綱後邊發難的話再正常不過了。


    隻是這話卻噎得紀綱一陣難受,麵上還得笑著點頭:“當然,大師您的眼光能錯了?”


    “所以老和尚就想著啊,再收一個弟子。”道衍深以為然地點頭,然後說出了讓在場所有人都為之一驚的話來。


    身為當事人的顧遠固然是大吃一驚,可真論震動,卻還要數紀綱和廣濟、廣元二人,廣濟那張向來木訥的臉上,都罕見露出震驚之色。


    隻有他們幾人知道道衍收弟子的決定有多麽的突然與少見。


    在過去的幾十年裏,無論是專心向佛,還是之後輔佐朱棣奪取天下,道衍都沒有收過哪怕一個弟子。


    直到靖難成功,功成名就,他又重迴寺廟,才因為種種原因,把兩個一直真心追隨左右,且在戰場上立下過天大功勞的猛將收為弟子。


    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廣濟和廣元兩個弟子更多也隻是保鏢和侍從,離真正的衣缽傳人可太遠了。


    可現在,在道衍已過八十高齡,行將就木時,居然又要再收一個弟子?


    這意味著什麽,紀綱可是太清楚了,這也讓他的眼睛迅速眯,惕然望向還在發呆的顧遠:這小子到底有什麽長處,居然能讓道衍如此幫他護他?


    當然,更重要的是,道衍當自己麵做此決定就是衝著與自己為難來的!


    就在紀綱驚怒交加,卻還未有下一步反應時,噗通一聲,已有人先一步給出了應對。


    顧遠!


    隻稍作迷茫後,他便毫不猶豫跪下來,衝著麵前的道衍連叩三個響頭:“師父在上,請受弟子三拜!”


    他也是心思迅捷之人,這下來得突兀,卻是千載難逢,讓自己真正擁有大靠山的好機會,顧遠豈會放過?


    隻要正式拜了道衍為師,那他就算是有身份證……不,身份的人了。有了這層關係,朝野哪方勢力對他的態度都要和善一些,而昨日那事,更是有了轉圜應對的餘地。


    “好,好,起來吧。”道衍一副老懷大慰的笑模樣,眼角還瞥了下紀綱,你剛才想說什麽?


    紀綱這時也笑得很是高興:“恭喜大師啊,到如今還能收得如此佳徒,想來您的衣缽已有傳人了。”


    似乎在這一刻,他已經做出決定,不再追究昨日之事了。


    但就在顧遠長出口氣,以為這次的危機靠著老和尚的庇護能躲過去時,眾人邊上,一人卻突然上前一步,盯著顧遠問道:“顧遠,昨日就是你在長幹裏阻撓我錦衣衛拿辦欽犯,無視王法,救走的要犯吧?”


    這個突然不管眼下場麵,正麵發難之人,正是隨紀綱同來的幾個伴當之一,也是錦衣衛千戶,章晃!


    這突然發難著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大家臉上的笑容都僵住了,倒是紀綱立刻扭頭嗬斥道:“章千戶,怎敢如此無禮?沒見大師剛收了顧遠為弟子麽?”


    章晃卻不為所動,直言道:“都督恕罪,卑職這也是按規矩辦事,他顧遠昨日當眾救走要犯是真,就算他是道衍大師的弟子,我們也該一視同仁!”


    “大師你看,這些小的我也管不住了……”紀綱苦笑一聲,似乎帶著些無奈和歉然,隻是眼眸深處,自然是沒有絲毫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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