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溫點燃蠟燭,昏黃的光線照亮室內,少女一身勁裝裹著一塊麻布披風,腰間一把環首刀,一副江湖俠客的模樣。


    身上還有一股汗臭味,讓他不禁後退半步。少女一下子炸毛,齜牙咧嘴道:“你還敢嫌棄姑奶奶,當年成仙地的時候,吃姑奶奶的口水也沒見嫌棄。”


    “這要是在外邊,姑奶奶能讓身體比烤豬蹄子還香。”


    “現在像是剛剛從豬圈裏爬出來的。”


    赤羽子皮笑肉不笑道:“信不信我揍你。”


    顧溫淡淡說道:“你打不過我,區區天尊,見了聖人還是老老實實跪下吧。”


    腦海裏泛起些許記憶,這一次不再是陌生的,卻極其稀少。


    他知道了麵前少女的名字,道號赤羽子,姓名雲璃,應是自己非常重要的人。但他們二人的相處方式顯然沒有那麽和睦,他自然而然的說出了方才的話語。


    天尊是什麽,聖人又是什麽。


    聞言,赤羽子不僅沒有生氣,反而麵露欣喜之色道:“你恢複記憶了?不對,為什麽你家裏那些人還沒消失,這方似黃粱一夢一般的天地也沒有崩潰。”


    她左右打量四周,一腳踢散架了桌子,哐啷一聲響徹半個顧府。


    顧溫看著地上他比較喜歡的茶具,幽幽看著赤羽子,心中免不了泛起些許情緒。


    “你是什麽人?”


    “我是你姥姥。”


    赤羽子有些氣惱的罵了一句,隨後眼珠子一轉,道:“其實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姐姐。”


    她在這個老禿驢捏造的環境裏睡了不知多久,在昏沉沉的記憶裏,她沒有道號,而隻有雲璃一個俗名。


    雲璃家庭優渥,世代為官,家財千萬,父母對其疼愛有加,有一個方方麵麵比自己弱的姐姐,還有一個未曾謀麵的顧姓未婚夫。


    然後在她大婚之夜,顧姓未婚夫解開了她的紅蓋頭,笑著說道:“都哥們,害羞什麽?”


    赤羽子當即清醒,一拳打碎了他的腦袋,然後將一家人通通殺光。


    父母兄弟姐妹,乃至家裏的一條狗都要撕成兩半。


    因為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她的欲念,唯有斬除欲念方可清醒。


    但如今顧溫顯然還沒清醒,欲念所化親屬依在。不過既然能說出天尊聖人二字,應當是半昏半醒。


    亦或者境界高了,那個老禿驢沒辦法讓顧溫變成徹頭徹尾的凡人。


    ‘我不如先留下來伺機而動,順便戲弄一下這家夥。’


    赤羽子一想到每日能被顧溫叫姐姐,臉上就忍不住泛起笑容。


    忽然,外邊就傳來聲音,一道道火光亮起,伴隨著急促的腳步聲,有院護已經來到了外邊。


    “六公子,您沒事吧。”


    顧溫迴答道:“有個人闖了進來。”


    不由分說,一個身材高大的院護已經推門而入,赤羽子腰間環首刀刷的一下出鞘,一時間劍拔弩張。


    院護身上傳來的氣息,讓赤羽子四肢發冷。


    顧家一切都是顧溫欲念所化,一草一木,一人一物都是。


    院護二字,便是家中侍衛,其實力不會太弱。但為什麽好像是比我強,這家夥一縷念頭都這麽強嗎?


    “七小姐!”


    院護忽然開口說道,他收起大刀,滿臉欣喜說道:“您終於迴來了,老爺想您想到茶不思飯不想的。不行,我得趕緊去匯報給老爺。”


    言罷,院護轉身離開。


    赤羽子愣了一下,隨後明白是自己方才的話起效果了。


    她微微昂起精致的下巴,滿臉高傲的看著顧溫,道:“顧溫,叫姐姐,不然我揍你。“


    顧溫指著自己道:“我排第六,你才是妹妹,快叫哥哥,不然我揍你。”


    “……”


    赤羽子瞪大雙目,麵色一變,稍稍後退三步朝門外靠近。


    “我忽然有些事,以後再來找你。”


    退至門口,一雙大手抓住了她,猛然迴頭看到中年版顧溫,幾番掙紮一身氣力與道行如入大海,掀不起任何波瀾。


    顧父大怒道:“死丫頭,你竟然還記得迴來,這一次老老實實呆在家裏。”


    “不要!不要!”


    赤羽子瘋狂掙紮,對著屋內一臉平靜的顧溫說道:“姑奶奶不要當妹妹,我們還是當兄弟吧!”


    ——


    次日,赤羽子已然換了一身裙子,從一個江湖俠客變成了大家閨秀。


    她不情不願的給一群‘顧溫’一一叫了一聲兄長,輪到顧溫的時候幾乎是咬牙切齒,好似一頭炸毛的狸奴,隨時可能撲過去。


    但隨後所有人落座,她還是搶著坐顧溫旁邊,並且一腳踹開了顧五憎。


    因為憎是這裏最弱的,弱小到赤羽子也能踩一腳。


    這也是比較反常的,按理來說一個人的憎意是要比其他欲念要強的多。正如那句話,與其檢討自己,不如為難別人。


    顧溫卻是反過來的,他的憎意是一個弱小醜陋的形象。


    赤羽子隻需雙眼一瞪,他便不敢吱聲。


    ‘這家夥比較喜歡自省?’


    迴想起成仙地之時,他們一路被圍追堵截,遇到了各種各樣的困難。赤羽子與君衍經常爭吵,乃至與敵人鬥法的時候都要陰陽怪氣對方。


    同時,他們也沒少向顧溫釋放壓力,而顧溫從始至終都在安撫。


    最好的領導者不一定是最強的,卻一定是情緒最穩定的,顧溫的領導地位就是如此而來。


    隻是該怎麽把顧溫弄醒?


    目光掃過其他人,喜、怒、憂最強,其次是懼和憎。


    正常來說解鈴還須係鈴人,她是不能插手其中的。但既然顧溫讓她進了顧家,就說明自己是有資格插手的。


    隻要顧溫喜好什麽,讓他主動放棄就可以了。


    赤羽子迴想起年幼時被灌輸的各種修行知識,對於如何開解心魔修行界一直有許多研究。


    但她腦海裏隻記得一句話,斬去心中欲,殺盡心中魔。


    可姑奶奶打不過這些顧溫……


    赤羽子抓耳撓腮,顧父頗為不滿的訓斥了一句:“女子應矜持些。”


    赤羽子撇了撇嘴,沒有反駁,也沒有應聲。


    這家夥是顧家主心骨,也是顧溫修為的象征。這一點倒很符合尋常修士的特征,修為是一切的根基。


    但也沒辦法讓顧溫醒來,因為修為無害,也無功。


    一切修為與力量都是對外的。


    赤羽子目光掃視周圍,最終停留在顧大喜身上。


    喜,人之所好,也是人之所善。


    往往心魔,皆由惡意而發,應由善意而解。


    她道:“六哥多年足不出戶,既不讀書考官,也不練武成才,更不經營家財,怎能如此墮落。”


    顧大喜迴答道:“科舉一事交給三弟,練武一事二弟天下無敵,顧家家財萬貫無需經營。”


    顧溫為欲之本,他沒興趣就是沒必要,家財萬貫不經營便是不好利。


    “而且近日六弟需要準備婚姻大事,成了家才好立業。”


    赤羽子頓時來了精神,問道:“是誰?”


    “鬱家的大小姐,聽聞是方外世家,也不知父親從哪裏尋來的。”


    顧大喜迴答,顧父笑著撫摸胡須,得意洋洋說道:“若是六兒想,便是當今皇後也為父也能抓來。”


    是鬱華。


    赤羽子立馬猜測到其姓名,成仙地之時她早就看在了眼裏,二人也算是兩情相悅。


    隻是由於情況危急,他們都沒有戳破最後一層紗。也不知鬱華進進出出成仙地,那段時間有沒有發生些什麽?


    如今看來鬱華就是顧溫心魔。


    赤羽子問道:“不知那鬱家如今身在何處?”


    顧大喜搖頭道:“我們不知,父親可知?”


    “鬱家居無定所,吸風飲露於方外,是尋不到的。”顧父笑盈盈道:“等到三個月後,大婚之日便可知。”


    赤羽子記下,她打算到時候暴起殺人。


    隻要這個假鬱華死了,顧溫自然就能醒過來。不然她實在想不到其他辦法,同時也怕顧溫與鬱華結為夫妻就徹底陷進去。


    到時候他就真變成禿驢了。


    赤羽子徹底在顧府安定下來,每日就是找顧溫喝酒吃肉,同時也在觀察著對方。


    她發現顧溫每日做的事情很固定,除開吃飯睡覺以外就是靜坐。隻有其他‘兄長們’尋來,才有一些額外的變化。


    顧大喜一直在與他商議婚事,此為喜。顧五憎對於婚事很反對,不斷勸顧溫拒絕。


    但無論是喜,還是憎,顧溫都表現得極其平淡,仿佛一切都無所謂一般。


    讓赤羽子有些拿不定主意,鬱華到底是不是顧溫心魔。


    赤羽子趁著四下無人,直接了當地問道:“顧溫,你到底想不想和鬱華姐姐結為夫妻?”


    她向來不喜歡彎彎繞繞的。


    “為何要想,又為何不想?”


    顧溫給赤羽子剝去果皮,投喂對方,對於她的容許超過其他五位兄長。


    赤羽子皺眉,用手肘碰了碰他腰子,道:“說人話,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你跟她應該沒見過麵,這樣決定終身大事真的好嗎?”


    “我們有書信往來。”


    “嗯!?我怎麽不知道,快些給我看看。”


    “你是來抓奸的嗎?”


    顧溫看著揪著自己衣領的赤羽子,無聲的歎了口氣,隨後從一個盒子裏拿出了一封封書信。


    泛白的紙張上,寫著一個個優美規整的字體。


    赤羽子拿起其中一篇,引入眼簾的是一句句詩詞。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裏,何處春江無月明……


    一瞬間,她陷入其中,聖人思緒可化一方意境天地。


    不知過了多久,赤羽子緩緩迴過神來,感慨道:“鬱華姐姐當真有才情雙絕,也難怪你會陷進去。”


    顧溫道:“這是我寫給她的,她喜好詩詞歌賦,我隻是投其所好。”


    聞言,赤羽子微微歪了歪腦袋,秀眉緊緊皺起來,企圖從麵前這個平平無奇的男子身上看出破綻。


    “真是你寫的?”


    “不是。”


    “又戲弄姑奶奶。”


    赤羽子張牙舞爪一拳轟出,被顧溫不著痕跡的擋下,他道:“其實我又不太想與她見麵,維持這樣就挺好的。”


    “哪有一直當未婚妻的道理,你不要,可就被別人搶去了。”


    赤羽子有些摸不著頭腦,但她身具赤子之心,想象隻要砍了假鬱華一切就解決了!——


    一晃眼,三個月過去。


    顧家張燈結彩,大擺宴席,喜氣洋洋。


    各種不認識,從未出現過的親戚上門,整個府邸裏裏外外全是人。


    顧溫也穿上了一身紅裝,稍加打扮一番,也算有些模樣。


    赤羽子盯著看了許久,麵露怪異,嘀咕道:“怎麽感覺沒我的心魔好看呢?”


    顧姓未婚夫可謂是風流倜玉樹臨風的美男子,也正因為如此赤羽子才清醒得如此快。她向來不是看臉的人,老禿驢卻以俗欲待赤羽子。


    一下子就漏出了馬腳,給赤羽子掙脫的機會。


    隨後赤羽子離開,無人的角落拎著一把環首刀翻牆而出,身輕如燕在屋簷上飛躍而過,朝著城南外跑去。


    她打聽到了,鬱華迎親隊伍會從南門進。


    城門之上,一個老和尚靜靜望著少女離開的背影,衣著輕紗的豔女雙手撐著,問道:“你不去阻止一下嗎?要是讓這小丫頭攪了局,可就不好了。”


    “不需要,聖人心魔豈是他能夠斬去的?”老和尚悠悠念叨,“最棘手的還是那顧家之主,他並非全是顧溫之修為,而是天。”


    豔女麵露詫異,隨即想到什麽,拍手大笑道:“你盯上了一個不足千歲的聖人,卻不知這是天聖下的套。這小家夥身上還有四禦仙位,你不會連三清都拿不到吧?”


    “老衲本是佛,何須道封?”


    老和尚麵露陰鬱,絲毫沒有一個德高望重大師模樣,更無一個佛陀之態。


    豔女嘲笑道:“你是佛,可佛卻不一定是你,缺了你真如,還有如來,沒了如來還有來如。”


    佛乃眾生,佛本無相,有了相並不是純粹的佛。


    老和尚麵露陰鬱,絲毫沒有一個德高望重大師模樣,更無一個佛陀之態。


    隻要度化了大魔,度化了混元道心,佛便是他。


    如此自己便能與天地齊平,成為第三尊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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