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意思?”


    徐君陵愣了下,甜美可人的臉上一點點顯出認真來。


    恩,這個我很難和你解釋,畢竟是地球上的典故……趙都安神態悠然,唇角帶笑。


    好似對高高的驛館灰色圍牆外,那些百姓請命的喧鬧聲,置若罔聞。


    淡淡道:“方才偶得的殘詩罷了。”


    你能再假一點嗎……徐君陵沒來由地心頭火起。


    她三步並做兩步,來到他麵前坐下,表情嚴肅:


    “趙大人,你到底在想什麽?還是覺得外頭的動靜,不算什麽?本郡主好心提醒你,眼下的形勢很不對勁了。”


    “哦?”


    趙都安身披鬆散常服,靠坐在竹篾編織的椅中,好似前來度假的閑散公子。


    他將那本《太倉地理誌》放下,雙手交疊,笑問道:


    “郡主有何指教?”


    徐君陵板著臉,說道:


    “那天你抓人時,我便與你說過,停職之事,不可長久。


    如今城中果然如我所料,且不說坊間盛傳,對你的風言風語,輿論已是不妙。


    多少人暗中已敵視你這個欽差,就說外頭這些請命的百姓,你覺得,是他們自發而來?”


    她自問自答道:


    “自古民畏官,如非有人在暗中教唆,豈會如此?本地官員已經進行反擊了!”


    我知道啊……趙都安“哦”了聲,輕描淡寫道:


    “然後呢?你覺得,是高、劉、孫三人安排的?鼓動一群百姓,向本官施壓,以為這樣可以奏效麽?”


    徐君陵看他不在意的模樣,臉上浮出歎息:


    “趙大人,我知曉你在京中屢立功勞,頗有手腕,但須知,在京中做官,與來外頭做欽差,是不同的兩件事。


    沒錯,區區百十個百姓,你手握軍隊,自身也有修為,安全無虞。


    但這是個危險的訊號,一旦請命隊伍擴大,出了亂子,等你迴京,雪片般的彈劾,就會摞滿皇姐的案頭!


    你究竟明不明白?你以為,地方官員就沒法反製欽差了麽?


    曆朝曆代,凡外出欽差,最怕的不是性命安危,而是事辦砸了。


    若你由著城中輿論肆意蔓延,哪怕你能查清案子,捉了貪官迴京,但朝堂百官,仍可參你禍亂地方罪名!


    一個滋生民亂,就足夠你喝一壺的!


    還是說,你真以為,仗著皇姐的寵幸,已經不懼彈劾了?”


    她一口氣機關槍般說完,眼中盡是恨鐵不成鋼。


    趙都安表情古怪地聽完,抬手給她遞了一枚杏子,笑道:


    “郡主消消火,說起來,郡主這麽關心我這個欽差的安危麽?我還以為,淮安王會盼著我這邊打起來呢。”


    這冷不丁的一句話,就有點誅心了。


    徐君陵瞬間警覺,下意識反駁:


    “本郡主一心為皇姐,趙大人怎可胡亂汙蔑人?”


    不是,你淮安王府的牆頭草一般,搖擺不定的屁股,還用我汙蔑麽……


    趙都安腹誹,慢吞吞道:


    “原來是姐妹情深,我還以為,郡主是故意激我,想要我派兵鎮壓亂民呢。


    嗬嗬,百姓合理的請命而已,豈可亂動刀兵?


    本官這點心胸還是有的,鎮壓二字可不敢亂說,容易給逆黨遞把柄。”


    “……”


    徐君陵碰了個軟釘子,哼了一聲,側過身,臉孔冷淡:


    “本郡主好心提醒罷了。總之,當地官員已經有動作了,你若繼續拖下去,後果難料。


    讓我猜猜,宋提舉留下的罪證,還是不夠吧,所以你才爭取時間,試圖深挖……


    可惜,人家儼然不準備給你足夠的時間……唉,想想也知道,兩個關鍵的人都失蹤了,你想抓的大老虎,又豈會留下明顯線索?


    除非你能找到太倉縣令王楚生……


    不然的話,高廉那幾個,既然已發動輿論,準備反製於你,隻怕針對你的下一步動作,也近在眼前了。”


    丟下這番話,徐君陵氣鼓鼓站起身,轉身就要走。


    “畢其功於一役。”


    突然,身後傳來趙都安的聲音:


    “郡主,下午螃蟹宴,記得一起去。”


    昨日,趙都安表示,太倉府金菊不錯,聽聞當地秋日,城中有舉辦吃秋蟹宴席的傳統。


    身為欽差,也想趁機與府城內士紳名流見一見。


    故而,下令擺下螃蟹宴,邀請城中名流與官員齊聚,以緩和城中緊張的氛圍,破除謠言。


    擺宴地點,乃城內一栽種大片好秋菊的士紳宅邸,名為“菊花台”。


    “知道。”


    徐君陵頭也不迴地離開。


    心說本郡主倒要看你搞什麽鬼,才不是饞幾隻螃蟹。


    ……


    ……


    中午時。


    請命百姓撤去,城池上空好似感應到即將到來的風雨,一時間烏雲聚集,秋風凜冽。


    下午,趙都安命二百騎兵留下,自己攜郡主一行人,與禦史陳紅等欽差隊伍,抵達“菊花台”。


    太倉府內,但凡有身份的名流士紳,皆已到達。


    外頭馬車停泊,堵塞了整整一條街道。


    被停職禁足的高、劉、孫三人,也早一步到場。


    在栽滿了絢爛秋菊,假山流水,亭台樓閣遍布的大宅內,擺了許多桌。


    上頭是一盤盤綁好的螃蟹,以及一壇壇黃酒。


    來人眾多,滿身羅綺。


    隻是,本該熱鬧喜慶的吃蟹賞菊的宴席,氣氛卻略顯壓抑與凝重。


    “欽差到!”


    伴隨胥吏一聲喊,菊花台內一眾賓客紛紛起身。


    今日,自喻“正陽先生門下”的宋舉人也來了,這會望見趙都安一行到來,忙恭敬行禮。


    趙都安微笑點頭,示意他稍安勿躁。


    穿過兩側賓客,抵達宴會主廳。


    門口,一眾官員已列隊等候。


    “趙大人,郡主,陳禦史……宴已備好,就待諸位。”


    高廉居於正中,爽朗笑道。


    這位氣度文雅的布政使,依舊穿著官袍,隻是沒有戴烏紗帽,黑白間雜的頭發,打理的根根分明,用男子烏木發簪固定。


    他身旁。


    幾日不見,明顯疲倦蒼老了許多的劉按察使,以及黑瘦如鐵的孫知府,垂手立於左右。


    高廉開口後,眾官員才隨之行禮。


    整齊劃一,頗有種文官中的令行禁止的意思了。


    “哈哈,諸位大人久等了。快坐,坐下說。”


    趙都安似乎心情不錯,笑眯眯進入空懸的主位。


    隻是一行人走過時,能清楚地感應到,兩旁的官員眼神中,那幾乎不加掩飾的敵視目光。


    這視線,令盛裝打扮,豔麗優雅如金枝玉葉般尊貴的徐君陵渾身不自在。


    好似這宴會廳,乃是龍潭虎穴,這幫官員,要將他們生吞活剝了般一樣。


    這幫人要搞事……郡主直覺判斷出這點。


    她扭頭,看向趙都安,卻見他俊朗的臉孔上,神態鬆弛自然。


    閑庭信步,無外如此。


    ……


    驛館。


    伴隨欽差一行赴宴,隻留下以袁興俊為首的,一群借調臨封衛所的精銳仍在。


    戰馬有專門的院子喂養,除了輪值的士兵外,其餘人被勒令在兩個院子中不允卸甲地休憩。


    隨時可動身出發。


    “將軍!”


    分散在驛館大院中休憩的士兵們,忽然看到袁興俊走了進來,忙站起身,本能列隊:


    “將軍可有吩咐?”


    披黑色魚鱗甲,腰佩軍中直刀,隻執行,少問話的臨封副將目光幽冷。


    掃過手下一張張臉孔,說道:


    “奉欽差之命……分頭……即刻動身……捉拿人犯!”


    不多時。


    驛館中的胥吏驚愕望見,近二百名騎兵化整為零,五人一隊,如洪流般湧出驛館,朝府城中不同方向奔去。


    “噠噠噠……”


    鐵騎如雷鳴,撼動城頭黑雲,好似要掀起風雨。


    “唏律律……”


    袁興俊騎乘於最雄偉的那匹血統非凡的戰馬上,左手扯韁繩,右手單臂抱著高高的旗杆,氣勢雄壯,朝城門迎接而去。


    無數百姓驚駭目光中,唯有“臨封”旌旗於秋風中獵獵。


    而在無人注意到的暗處。


    街頭巷尾,有外表與販夫走卒渾然沒有半點分別的皇城影衛,悄然城中各個角落起身。


    各自分散,匯入分開的各支騎兵隊伍,為其帶路。


    “畢其功於一役。”


    袁興俊扛旗縱馬,眺望著不斷接近的城門,咀嚼著趙大人說的這句話,眼睛微微發亮。


    ……


    ……


    菊花台。


    螃蟹宴已正式開席。


    蒸煮的恰到好處的螃蟹,輔以當地獨特風味的蘸料,搭配本地釀造的沾著果香的黃酒,滋味的確與京中不同。


    趙都安與城中官員,士紳富戶,言笑晏晏,氣氛意外的融洽。


    這段日子裏,因輿論風向的妖魔化,趙閻王在諸多士紳,中低層官員眼中,已是個極可怕的形象。


    然而,真正見麵,才察覺與傳言大為不同。


    這位“趙閻王”,竟意外的“親民”,全然沒有傳言中那般高冷跋扈。


    所謂百聞不如一見,趙都安隻用了一次出場,就大大緩解了沉重士紳階層,對他本能的恐懼。


    見狀,臨封官場的幾位大人物,有些坐不住了。


    “趙大人,”


    布政使高廉拿起絹布,擦淨雙手,晶亮鋒利的目光,投向坐於主位的某人,認真道:


    “下官鬥膽,敢問這幾日,大人查案進展如何?”


    趙都安抬起目光。


    宴會廳中也瞬間安靜了下來。


    “高藩台,有何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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