詔衙。


    水仙堂內,梳著高馬尾,眼角點綴淚痣,英姿颯爽的海棠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屋簷下。


    聽著頭頂瓦片流淌下來的雨水珠,叮叮當當打在青磚鋪就的台階上。


    手中翻看著一封資料。


    資料上首,赫然寫著“柴可樵”三個字。


    早上時,開會後,她與趙都安說過這個名字。


    也是她重點關注的,近期可能在京城鬧出動靜的目標。


    “武仙魁的親傳弟子……這個時候來,若隻是為了佛道鬥法還好,可問題在於……這家夥真的會那麽老實嗎?”


    海棠輕聲低語,眉宇間藏著焦慮。


    柴可樵,東海武帝城一脈修行武夫,疑似神章巔峰境。


    乃當今天下,四位“天人”之一的武仙魁親傳弟子之一。


    傳說武仙魁有三千門人,行走江湖。


    但既是虛數,也指的隻是代師收徒的外門弟子。


    唯有數量稀少的“親傳弟子”,曾得到過武仙魁親自的教導。


    柴可樵,便是武帝城親傳之一。


    其經曆可堪稱傳奇,據說其原本乃是出身地方大族“柴氏”,乃是長房出生的小少爺。


    本可以錦衣玉食,少年時卻因一位在柴家擔任教師的武帝城弟子影響,立誌武道。


    拋棄身份,離家出走。


    直奔武帝城要拜師,卻壓根連武仙魁的人都沒見到,就被拒絕。


    少年柴可樵頗有一種頑石氣質。


    吃了閉門羹,也不走。


    竟然就在武帝城所在的青山腳下,搭了個木屋,整日砍柴為生。


    成了一名實打實的樵夫,說要展示其恆心。


    期間柴家的人找了過來,想方設法請少爺迴家,卻都被拒絕。


    漸漸連家主也放棄了這個兒子。


    柴可樵在山中一晃數年,無人問津,最初取笑他的人也漸漸轉為敬佩。


    但眼看他已過了最佳修武的年紀,所有人都以為,這個腦袋不好使的少爺,會成為千年來,無數去武帝城拜師的失敗者之一。


    然而,某一日。


    在山中砍柴的柴可樵意外遇到了化身獵戶,行走在外的當代武帝城主,“天人”武仙魁。


    一個樵夫,一個獵戶。


    二人偶爾攀談,漸漸熟絡。


    武仙魁有感於此子之恆心,開始以化身身份,教導他武道修行。


    山中無歲月。


    轉眼數年又過去。


    柴可樵終於走下了青山。


    穿著麻衫,踩著草鞋,拎著一柄斧頭,便打敗了山下武夫無數。


    ……


    “啪。”


    海棠合上了手中的資料書卷,喃喃自語:


    “來者不善啊,來著不善。”


    根據水仙堂線人匯報,前些天,大約在郡主入城稍晚些,柴可樵一人入城。


    起初隻整日閑散欣賞京城景色。


    之後,便開始尋找京城裏一些武館,上門請教。


    京城中,神龍寺與天師府乃術士的聖地。


    而在街頭巷尾,也還潛藏著無數武館,以及為權貴大人物教授子弟的槍棒教師。


    其中也不乏一些高手,卻毫無意外,都敗於柴可樵手中。


    隻是因行事低調,彼此都沒有刻意宣揚,這才沒有引起太大的波瀾和關注。


    “督公要我們嚴防死守,確保這段時間京城不出亂子,但這種人該怎麽盯?”


    海棠歎息一聲,愁眉苦臉。


    她起身去總督堂,準備與馬閻說一下這件事。


    然而抵達總督堂後,才得知督公不在。


    海棠一想,還是準備先去找張晗等幾名緝司商談,好做準備。


    至於趙都安……


    “也是個整日不著家的,根本指望不上。”


    然而就在這時候,總督堂正門外。


    突然一名小吏急匆匆奔進來,看到她眼睛一亮:


    “海緝司,你在正好,衙門外頭來了個怪人,說要上門討教。”


    “怪人?”海棠心頭咯噔一下。


    小吏點頭:“那人披著一件破爛蓑衣,穿著草鞋,腰間還別了一把斧頭,自稱叫什麽柴可樵。”


    海棠眼孔猛地撐大。


    ……


    ……


    長街上。


    細細的秋雨連綿。


    從高空灑下,如萬千針尖一般,朝大地墜落。


    “啪!”


    趙都安耳畔,青花茶盞破碎爆裂的聲響還沒散去。


    海公公屈指彈出茶樓的那一粒水珠,便已匯入漫天秋雨中。


    嗡——


    沒有聲響,但沒來由的,趙都安腦海中,好似蕩起一陣鳴音。


    神魂搖曳,雙耳好似被棉花堵住了,無數細小的聲音被削弱了無數倍。


    而在他的瞳孔中,倒映出的漫天雨滴,好似倏然停止下墜,懸停在空氣裏。


    如同時間被暫停,但事實上,是他的感官被扭曲。


    這一刻,時間仿佛放慢了無數倍,他清晰看到了街上每個人臉孔的細微變化。


    看到了那一滴搖曳震蕩的,尚且沾著茶水淡綠色的水滴滾入天地。


    霎時間,無數雨滴仿佛受到無形力量的全牽引,朝著那一滴水匯聚。


    一滴。


    五滴。


    十滴。


    百滴。


    成千上萬。


    十以百萬。


    轟……


    趙都安陡然隻覺眼前時間陡然加快,恢複了正常的流速。


    窗外,小半條街的秋雨都被牽扯過來,形成了一道巨大的水劍。


    “啊!”


    有人驚唿出聲,既因這突兀出現的水劍,還有那頭頂驟然一空的雨水。


    人群外圍,正在旁觀的那名抱劍女俠瞳孔巨震,尖銳的聲線刺穿沉悶的長街:


    “小心!”


    那名手握覆蓋火紅色流焰長刀的大漢渾身緊繃,心底生出強烈的恐懼。


    隻覺胸口憋悶,好似渾身上下每一處的氣機都被鎖定,動彈不得!


    正揮動衣袖,將眼前所剩不多的禁軍以掌風震開的素袍老者背對水劍,在水滴飛出茶樓的刹那,便已感受到了巨大的危險。


    來不及思考,呂青風本能地深吸口氣,提起滿腔氣機流轉周身,刹那鼓蕩起全部修為。


    身上的長袍瞬間膨脹如球,身體以腳下布麵方口靴為圓心,原地轉了個圈。


    左手撈起右手的寬大袍袖,右手成掌,朝著已逼近的巨大水劍按出。


    袖口兩股沛然青氣沿著鼓蕩的袍子旋轉一周,悉數傾吐在掌風之中。


    “轟——”


    陰雲密布的高空應聲炸起一道滾雷。


    繼而,江湖中也曾赫赫有名,如今為王府高手的呂青風,噴了一口鮮血。


    整個人如斷線的風箏,狠狠倒摔了出去。


    在人們驚唿聲中,撞塌了對麵茶樓的半片屋簷。


    嘩啦啦!


    碎裂的瓦片跌落。


    而那水劍也崩潰為滾滾的冷水,傾瀉在地麵上。


    將持刀大漢淋了個透心涼,刀麵流竄的紅焰也嗤嗤熄滅,隻留下彌漫的白霧。


    靜!


    長街上,陡然陷入極大的安靜。


    哪怕空中細雨再次淅淅瀝瀝落下,淋在眾人臉上,也都好似沒迴過神一般。


    人群外圍,那名抱劍女俠愣在當場,渾身顫抖,好似直麵那一劍的,乃是自己。


    那不久前,曾經在此拚殺個你死我活,被縣衙官差帶下去,還沒有走的兩名蹩腳武夫捂著傷口,失神地望著地上翻卷的冷水,渾身的疼痛也已忘記。


    周圍。


    那些被呂青風逼退、打翻,傷勢並不嚴重的披甲禁軍們一個個攙扶著爬起來。


    不知是誰輕輕吸氣,然後引起連鎖反應,望向趙都安所在位置,眼神中滿是深深的敬畏,以及……


    慶幸!


    幸虧,他們堅定地聽從趙大人的命令,沒有打折扣地執行,否則……不堪設想。


    是了,對敵人如寒冬般殘酷,對自己人如春風般溫暖的趙將軍又豈會真讓他們死戰不退,而袖手旁觀?


    對麵茶樓,那開了半扇窗的房間內。


    徐君陵已經站了起來,甜美文雅的麵龐上,眸子瞪大。


    眼神中既有驚愕,震撼,也有濃濃的擔憂與焦急。


    這與她設想的諸多可能性,都全然不同。


    呂師不是說了……這條長街上無人能與他為敵?


    趙都安身旁那名平平無奇的老叟,究竟是什麽身份?


    這位淮水道的知名才女,替淮安王入京的巾幗女子,難以遏製生出事態超出掌控的焦躁。


    “郡主……”


    旁邊,丫鬟綠水也急的不行,“如何是好?”


    ……


    茶樓二樓。


    趙都安愣愣地迴頭,驚疑不定地看了海公公一眼。


    隻見後者正一臉悠然得意模樣,屁股都沒抬,沙啞的聲音傳入樓外:


    “呂氏一脈武道傳承不易,不該折在這上頭。今日略施懲戒,須知京城乃天子腳下,不容人放肆。”


    臥槽……老海,還是你會裝啊……


    趙都安嘖嘖稱奇,表示學到了。


    樓外。


    雖吐了一口血,但因海公公留手,傷勢並不算重的呂青風駭然抬頭。


    整個人從一片瓦礫中站起身,眼神驚疑不定。


    旋即,好似想到了什麽,忙恭敬抱拳:


    “樓中,莫非是……”


    “少打聽。”趙都安幽幽開口,打斷對方的話。


    旋即,狐假虎威哈哈大笑道:


    “亂問割伱舌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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