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之內,秋木林中,平整的石板上零散飄落金黃色澤的落葉。


    陽光下,仿佛燃燒的火焰。


    徐貞觀靜立於林中,纖細秀美的手腕輕輕轉動,手中那一柄鑲嵌蟠龍配飾的寶劍“噌”的一聲,筆直嵌入石板縫隙。


    她抽出一隻絲絹手絹,緩緩擦拭白嫩而纖長的雙手,好奇詢問:


    “他有進展了麽?”


    這裏的“進展”二字,指的自然是靖王府內鬼一案。


    在趙都安進入神機營後,起初,因在詔衙中的驚人表現,徐貞觀是對他有些過高期許的。


    故而,哪怕是湯平等人被罷免這等離譜請求,女帝也從容應允。


    饒是薛神策等人入宮,也悉數被她擋下。


    然而,接下來,從神機營中傳迴的,盡是趙都安享樂遊玩的種種非議。


    好似全然忘記了查案任務。


    徐貞觀卻仍舊放任自流,好奇心勾動,猜測這小禁軍究竟意欲何為。


    今日所謂軍演,她也提前有所耳聞。


    此刻目睹莫愁這般急匆匆趕來匯報,神態舉止異常。


    理所當然,猜測乃是趙都安又鬧出幺蛾子,案件所有突破。


    然而邁步走到近前的莫愁卻搖了搖頭,說道:


    “趙大人仍未著手調查案件,起碼奴婢看不出痕跡。”


    女帝美眸透出絲絲縷縷詫異之色,疑惑道:


    “那莫非是軍中操演出了麻煩?他又與誰起了衝突?”


    莫愁不禁苦笑搖頭:“……倒也沒有。”


    女帝這下當真好奇了,她好看的眉眼輕輕顰起,好似遭遇了個有趣的謎題,輕笑道:


    “讓朕猜猜,既與案件無關,又非衝突,總不可能是操演本身有何變故吧。”


    莫愁臉上古怪之色愈濃,恭聲道:


    “陛下雙目如炬,明察秋毫!


    底下人迴報,今日操演中,趙大人拿出兩樣新式火器,配合新式戰陣予以演練,遠超此前之突火槍……


    樞密院與兵部長官皆親眼目睹,紛紛急書賀表,遞入宮中……”


    她一五一十,將得知的情況講述了一番。


    徐貞觀這下真的愣住了。


    秋風拂過,白衣女帝垂直後腰的如瀑青絲微微揚起。


    發絲劃過她白嫩的臉頰,豐潤的唇瓣,挺翹的瓊鼻與如遠山般的黛眉……


    她擦拭雙手的動作悄然停下,手絹下意識被緊緊攥入白嫩潮濕的掌心。


    “你說,趙都安請了公輸天元與陳貴合作,製出的新火器?”


    “是。”


    “遠超突火槍?”


    “是。按趙僉事的說法,靖王府竊走的圖紙,幾如廢紙。”


    “他在之中,隻提供了些許想法?”


    “是,火器局主官如此講述。”


    沉默。


    這一刻,大虞女帝不禁迴憶起,前些日子,她在天師府中,與張天師一同借水幕觀看到,趙都安給公輸天元講述的那一幕。


    她突然生出強烈直覺,這新式火器的核心,隻怕也與那小禁軍脫不開關係。


    如何做到的?


    如修文館中講述的“黃金三策”一般,隻能歸結為那潑天的才華。


    她竟發現,自己很自然地接受了這件事。


    或不如說,已經習慣了那家夥時不時給她的驚喜。


    隻是……


    這次的驚喜,是否有些大?


    一勞永逸地解決火器被盜一案……所以,他這段日子,的確不是在浪費時間,卻也沒有去糾察內鬼,而是做了更重要的事。


    “陛下?”莫愁的輕聲唿喚,將她從走神中喚醒。


    “呃……”徐貞觀下意識應了聲,旋即說道:“那火器圖紙……”


    莫愁眼神幽幽地道:


    “為防泄露,隻在火器局中,尚未呈送入宮,樞密院也不曾動。”


    接著,她又講了下操演的後續。


    “好,很好!既新式火器尚未完全製成,便交由火器局全權督造!”饒是以她的城府,也難掩喜色。


    兩軍交戰,強者的確關鍵。


    但放眼天下,無論武人亦或術士,絕對數量都太過稀少。


    且哪怕以她的修為,也難以獨自抗衡千軍萬馬。


    由此,愈發凸顯出凡人軍陣的重要。


    驟聞喜訊,如何能不開懷?


    “還有趙都安,速速喚進宮……”


    女帝說了半句,又停住,意識到不妥,略一思忖,笑道:


    “薛神策今晚要給他擺慶功宴?”


    莫愁心領神會:“陛下莫非是要親自過去?”


    徐貞觀輕輕頷首,微笑道:


    “輕車簡從,不必驚動太多人,雖說不曾揪出內鬼,但如此大功,朕豈能不親自為賀?朕的福將送上這樣一份驚喜,朕便也給他一份驚喜。”


    莫愁心中一陣泛酸,如同恰了檸檬。


    心想,陛下這是要給那家夥,親自正名了。


    ……


    ……


    修文館。


    一名名學士們埋首忙碌,寬敞的“辦公室”內,案頭上一摞摞的公函堆積成山。


    當新政徐徐鋪開,無數的事務瘋狂湧入新生的修文館,一眾學士被迫連軸轉,累的一個個雙眼無神。


    這群青年官員,卻也在磨礪中以恐怖的速度成長。


    “咣當!”


    忽然,房門被用力推開。


    秋風撞入室內,將長桌案頭上的一張張紙卷掀起,沙沙聲如純白海浪。


    “發生何事,這般匆忙?”


    韓粥抬起頭,腫脹的眼泡,鬆弛的眼袋,是他加班內卷的勳章:


    “又是哪裏的文書?”


    進門的吏員氣喘籲籲,說道:


    “是兵部尚書送來的,與神機營有關。”


    刷——


    眾學士疑惑望來,表情困惑:


    “神機營?趙學士去的那個?不會與趙學士有關吧。”


    聰明的學士們反應敏捷快速。


    房間角落一張桌案後,閉目休憩的董太師睜開雙眼:


    “拿來我看。”


    片刻後,耄耋之年的董玄緩緩坐直身板,揉了揉老眼昏花的眼睛,仿佛不認得上麵的文字了。


    ……


    白馬監,後衙。


    秋風颯颯,院中的那一株大樹上,繁茂的碧翠枝葉也漸轉泛黃。


    老司監孫蓮英最近弄了一張搖椅,格外喜歡坐在樹下打盹,身上蓋著一隻渾圓蒲扇。


    “大人,神機營那邊有新消息了。”


    一名使者推開小門疾步走到近前。


    孫蓮英眼皮也不睜開,輕聲道:“說。”


    而當下屬使者講了一半,老宦官就睜開了眼睛。


    不住撮著牙花子,怔怔出神。


    心想:趙小子你不去抓賊,這麽玩是吧?!


    ……


    “父親……父親……”


    吏部內堂。


    作為掌管天下官員調動之事的六部衙門,此處亦是相國李彥輔坐堂之處。


    往日晌午,年老體衰的李彥輔會在內院休憩,外人不得打擾。


    然而今日,一道人影卻急匆匆越過一道道門檻。


    在許多吏部官員的注視下,徑直走入內堂,推開了房門。


    “小閣老”李應龍邁步,越過門檻。


    看向床鋪上,剛睜開眼睛,緩緩坐起的當朝相國,臉色微妙:


    “父親……我……”


    李彥輔身軀略顯佝僂,坐在床上。


    有些淩亂的發絲披散下來,眸子銳利如鷹。


    直逼視的小閣老聲音一點點低下去,才冷哼一聲:


    “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李應龍張了張嘴,勉強辯解:


    “是父親交待兒子,盯著那趙都安,若有要事第一時間來稟告。”


    “……”李彥輔無奈歎了口氣,心累地擺擺手:


    “說吧,那頭小狼又折騰出什麽事?”


    李應龍當即繪聲繪色,描述一番,末了道:


    “原本,姓趙的與武官集團矛盾愈發激烈,那薛神策也是對此人頗有些不待見,可據說今日操演之後,薛神策親自要為其慶功。”


    他頗為失望,就像盼了兩家快打起來。


    盼了許久,結果一聲炮響,人家握手言和了。


    李彥輔沉默良久,長長吐了口氣,呢喃道:


    “莫非,是天佑陛下不成?”


    ……


    ……


    就在消息於京城中,如漣漪般擴散的時候。


    再次狠狠出了一波風頭的趙都安,卻從神機營中離開,返迴了詔衙。


    在梨花堂中,見到了等在這裏的兩個老熟人。


    “呦嗬,咱們的僉事大人可迴來了,升官還沒忘了老東家,難得難得。”


    英姿颯爽,大長腿,高馬尾,眼角點綴一顆淚痣的女緝司海棠噙著冷笑,陰陽怪氣。


    坐在內堂的椅子裏,學著趙都安翹起二郎腿。


    在她對麵,端坐著綽號“詔衙卷王”的麵癱臉,九堂第一緝司張晗,身前桌上橫放七尺劍。


    這會也看了過來,卻是主動起身,抱拳拱手:


    “下官見過趙僉事。”


    “老張,老海,你們這是做什麽,生分了啊,你我都是同袍,我才出去幾天,怎麽就不認人了?”趙都安哈哈大笑,熱情堆笑。


    全然沒有四品大員的架子。


    老海……疑似背景來曆不凡的海棠嘴角抽搐,對這個稱唿抗拒極了:


    “別,叫我海棠就好。”


    繼而,她一臉警惕地盯著笑麵虎般的趙都安,長腿換了個姿勢:


    “說吧,讓可柔叫我們過來做什麽,又有什麽坑讓我們跳,直接說,我們好死個明白,別做出這一副笑麵虎的模樣,我害怕。”


    張晗也投以詢問的眼神。


    “你們怎麽這般想我?我何曾坑過你們?”


    趙都安故作傷心,將自己摔進主位,一臉無辜。


    海棠冷笑:


    “你敢說沒有?當初查內鬼,是誰……”


    “都過去的事了,都是誤會。”趙都安擺手,一副心中受傷的神態。


    然後又笑嗬嗬道:


    “不過,的確有事想找兩位幫忙。”


    嗬……我就知道……海棠翻了個白眼。


    張晗麵無表情,一副公事公辦語氣:


    “什麽事?先說好,職責之外的不幫。”


    “哈哈,放心,準保是你們職權之內,且能撈到大功勞的好事,”


    趙都安笑得賊誠懇,雙手撐著厚厚的桌案,確認堂內僅此三人。


    才迎著兩人不信的目光,幽幽說道:


    “我需要伱們,去一趟火器局,盜走新式火器圖紙。”


    ??


    海棠與張晗同時愕然看他,眼神呆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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