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簡神官?”


    董大愣了數息,才猛地認出少女的身份,下意識想起身:


    “您怎麽……呃,您也是趙兄的客人?”


    他這才想起,傳言中,趙都安的確與張天師的小徒弟相識,且關係匪淺。


    隻是,對金簡的到來,仍難掩驚愕。


    至於這麽大反應麽……好似比遇到朝堂大人物還緊張……趙都安心中吐槽,繼而後知後覺。


    似乎,自己低估了呆萌少女的咖位……


    許是接觸的多了,便少了敬畏之心,但對於絕大多數朝堂之人而言,隻“天師弟子”這個身份,就已是巨大牌麵。


    “……”金簡看了他一眼,似乎壓根沒認出來這人是誰,低頭開始幹飯。


    趙都安笑嗬嗬道:“董兄不必驚訝。”


    董大自覺失態,左右看看,見少有人注意,才壓低聲音道:


    “趙兄今日是有什麽大事安排吧。”


    趙都安微笑道:


    “稍安勿躁,倒也不是什麽大事,隻是今日可能有一場戲上演,故而特邀董兄和神官做個見證……嗬嗬,放心,絕不會令你為難。


    畢竟,我與太師也有些交情。”


    戲?


    見證?


    又與祖父有何關係?


    董大雙目茫然,想不明白。


    ……


    ……


    “侍郎大人,就在那裏了。”馬車行駛過街道。


    寬敞的車廂內。


    許明遠屁股隻沾了凳子半邊,這會看著車窗外的街景,指著前方的建築道。


    閉目假寐的李應龍睜開眼睛,命令車夫在附近停下。


    考慮到,陳正儒邀請自己見麵,肯定要避免人多眼雜。


    所以他隻帶了個車夫兼護衛,甚至連最喜歡的轎子都沒乘坐。


    身上也沒有穿官袍,隻是簡單的長衫。


    這會下了車,許明遠主動走在前頭引領,李應龍對在這種地方見麵倒不意外。


    “老師在樓上的包間。”許明遠說道。


    李應龍點頭,負手而立,拾階而上。


    隻是不知為何,人到了地方,隱約覺察出幾分不自在來。


    但又尋不出古怪的地方在哪。


    樓上很清靜。


    “大人,就在那個包間了,您過去就好,學生便不跟隨了。”許明遠很“貼心”地停下腳步。


    李應龍點頭,既是密談,自然不好讓其跟隨。


    眼珠看也不看他一下,邁步徑直來到了安靜的包間外,也壓根沒有敲門,抬手吱呀一聲,便推開了包間。


    入眼處,卻非房門,而是一道室內屏風。


    透過屏風,隱約看到後頭,似有模糊人影,聽到開門聲,似乎有些緊張地起身,想開口,又害怕的模樣。


    李應龍邁步繞過去,然後猝然愣住,脫口道:


    “夫人?”


    房間中,矮塌旁,赫然站著一名鵝蛋臉,臥蠶眉的女子,其衣衫低調尋常,竟好似故做男子打扮,眉眼容貌,與林娘子頗為相似。


    李應龍懵了,不明白為何自己新納的小妾會出現在這裏。


    視野環顧,又哪裏有什麽陳正儒?


    對麵,已提早一步到達,昨夜失眠至今的元妃,終於看到闊別多年的舊情人,也有了一瞬間的恍惚。


    因激動,並未立即察覺不對,聽到“夫人”二字,腦子一時沒反應過來,或以為聽錯了。


    一瞬間,心中千頭萬緒,隻化作一聲極為複雜的唿喚:


    “李郎……你來了……”


    李郎……


    李應龍愣住,這才猛地驚醒,眼前之人雖模樣相似,但卻並不是林娘子。


    那她是……


    轟!


    李應龍腦海中,一個念頭如閃電般掠過,伴隨著驚雷。


    “元茹?!是你?”


    近乎不敢置信地詢問。


    繼而,不等女扮男裝的元妃迴答,雖誌大才疏,但絕不愚鈍的小閣老心頭,一股強烈的危機感瘋狂湧動。


    元妃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且一副早知自己會來的模樣?


    陳正儒又在哪裏?


    在搞什麽鬼?


    不對……那個許明遠……有問題!


    李應龍臉色驟然變化,隻覺一股森冷的寒意,從腳底板沿著脊椎骨,躥到天靈蓋。


    雖是夏末,卻隻覺身處寒冬。


    雖是男子打扮,卻精心化妝過的元貴妃此刻再恍惚,也察覺出不對勁了。


    她顰起眉頭:“李郎,你怎麽……”


    李應龍臉色陰沉,突然問道:“你怎麽會在這?”


    元妃被他的模樣嚇到了,茫然道:


    “不是你寫信,約本宮過來見麵……”


    說著,她從腰間,取出李應龍的“信物”玉佩。


    寫信……約見……玉佩……許明遠……


    這一刻,李應龍腦子嗡的一下,無數念頭沉浮。


    倉促間,雖尚無法完全捋清楚前因後果,但……


    “中計了!”


    小閣老毫不猶豫,扭頭幾步奔出房間,卻哪裏還尋得到領路的許翰林?


    這時,樓梯下方,卻傳來吵鬧聲,好似有大群人闖進門。


    伴隨著嗬斥:


    “我等接到舉報,有逆黨潛藏此處,誰人阻撓辦案,形同謀逆,殺無赦!”


    樓下一片混亂,驚唿聲四起。


    腳步聲朝這邊飛快逼近。


    “糟了……”


    五官陰柔,眼窩深陷的李應龍一顆心猛地沉下去。


    果斷返迴房間,關上屋門,又用屏風擋住。


    “李郎……伱要去哪,帶上我。”元妃這會也慌了,聽到樓下的官差動靜,早已嚇得麵如土色。


    強烈的求生欲,令她去抓李應龍,如抓握救命稻草。


    “滾開!”


    李應龍這時泥菩薩過江,哪裏還念什麽舊情?


    倉促間將元妃推搡倒下,幾步奔到窗前,推開窗子。


    這裏是二樓,窗後是一條小巷,鋪著青磚。


    李應龍毫不猶豫,扒上窗台,靴子已遞了出去,一咬牙,整個人狼狽卻果決地跳了下去。


    “李應龍!你敢拋下本宮……”


    元妃給他一推,跌在地上,雍容抑鬱的臉孔上,眼睛也紅了。


    聽到官差腳步聲越來越近,她也倉促爬起,想要跳窗逃跑。


    可低頭望了眼高度,雙腿不由發軟。


    這一耽擱,隻聽“砰”的一聲,身後的門已被硬生生踹開,屏風也轟然倒下。


    “你們在外麵守著。”一個懶散的聲音響起。


    而後,元妃驚恐地看到,一名穿著錦衣的,頂著黑眼圈的官差扶著刀柄走進來。


    沈倦目光一掃,看了眼洞開的窗子,笑了笑,也沒去追。


    而是反手關上了身後的房門,又扶起屏風。


    再然後,拉了一張椅子坐下,用恰到好處的聲音說道:


    “噓,小聲些。娘娘,你也不想自己與當朝工部侍郎私會的事,被除了我家大人以外的人知道吧。”


    元妃被點破身份,已是魂飛魄散,哪裏還端的起往日刻薄的娘娘架子?


    癱軟在窗邊,嘴唇囁嚅:


    “你們是……誰的部下?”


    沈倦溫聲道:


    “梨花堂,趙緝司命我向娘娘問好。”


    趙都安……元妃臉色發白。


    ……


    ……


    小巷中。


    李應龍跌在地上,雖雙腿發麻,但他終歸有一些武道底子。


    雖不是修行者,但隻二層樓的高度,倒也不至於受傷。


    飛快爬起,沒有半點猶豫,他倉惶朝小巷口奔去。


    這條巷子,乃是茶樓與客棧中間的夾縫。


    因而,很是狹窄,隻能並行二人,兩側高聳的建築,遮住了陽光,投下大片陰影。


    李應龍屏息凝神,跑了沒幾步,卻見,前方宛若希望般明亮的“巷口”,忽然被擋住了。


    早已藏身於暗處,此刻方走出的梨花堂官差麵無表情,堵住了巷子口。


    為首之人,神態桀驁,將一柄環刀大大咧咧抗在肩膀上,刀鋒已然出鞘。


    侯人猛昂起頭,眼神睥睨,獰笑道:


    “李大人,這是要往哪裏去啊。”


    詔衙……李應龍不認得這一員梨花堂大將,但認得那身錦衣,臉色大變。


    扭頭想從另外一側跑,卻絕望看到,另一側也被錦衣官差堵住。


    為首的,是個身材矮小,幾乎要到退休年齡,卻自有一股如老狼般狠厲的老官吏。


    鄭老九笑眯眯道:


    “李侍郎,抱歉了,此路不通。”


    李應龍腳步停住,沉默了下,緩緩站直身體,竟於這等絕境中冷靜下來。


    他沒有任何廢話,說道:


    “區區官差,既認得本官,還不讓開,想要以下犯上?信不信,本官憑此,可以將你們發配嶺南種荔枝去。”


    鄭老九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


    “大人說什麽?卑職年齡大了,耳朵不好,沒聽清。”


    李應龍麵無表情,轉向侯人猛,好言相勸:


    “隻拿那點微末俸祿,何必賭命?”


    侯人猛的迴答異常簡潔有力,他手中刀倏然隔空劈出。


    “嗤嗤——”


    刀氣所指,李應龍身旁兩側,牆壁上多出一道道猙獰疤痕,伴隨著牆皮脫落。


    他的發冠被吹掉,頭發淩亂地朝腦後掀起。


    李應龍僵立原地。


    後有狼,前有虎,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小閣老木然立在巷中,頭頂一線天上,烏雲匯聚。


    “你們,是馬閻派來的,還是……”


    李應龍終於放棄幻想,閉上了眼睛,當他睜開時,隻問出這一句話。


    “督公可沒空尋你的麻煩,沒錯,是我。”


    一個聲音姍姍來遲。


    侯人猛側身讓開,一名名梨花堂官差默契側身,讓出一條狹窄的,隻容一人通過的路徑。


    身穿華服,容貌俊朗的趙都安剔著牙,悠然走來,好似閑庭信步。


    在他身後,董大一臉凝重,亦步亦趨尾隨,而金簡早已不知所蹤。


    趙都安走到近前,微笑著,看向“小閣老”,輕輕行了一禮:


    “侍郎大人,可還記得下官?”


    李應龍頭暈目眩,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


    “趙!都!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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