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三策!


    修文館內,當趙都安將這一整套,三項彼此交織,互相影響的策略拋出。


    房間中一時好似落針可聞,而在這群學士的腦海中,則堪稱振聾發聵。


    為京城鍍上一層金箔?


    隻是想想,就令人神往……而最可怕的地方在於,趙都安所說的這些,聽起來……


    竟然……


    都具有可操作性。


    前兩個且不必說,最後的一個搭建“市場”,所投入的不會很多,甚至不需要多少錢,隻需要一紙公文。


    更有人,突然想到,趙都安之前講“攤丁入畝”時,曾提過一嘴,說不給商人加稅。


    當時眾人還沒想太多,隻以為“商人沒有農田”,若按農田征,自然不必繳。


    但此刻再去想……


    這一條,顯然是為了鼓動,激勵那些商賈,加入朝廷主導的市場。


    否則,若是一開始便征稅,積極性將會受挫,至於日後等市場成形,再如何收……那是以後的事。


    “黃金三策,黃金三策……”韓粥呢喃,反複念著這個名字。


    忽然垂眸,望向自己手中,原本十策的奏疏稿子,突然心悅誠服,將稿子如廢紙般丟棄。


    “有此三策,我這十策當如廢紙。”


    他難掩悵然,這才明白,趙都安中午時,點評他的缺陷,並非什麽久在底層。


    而是……


    高屋建瓴。


    這位京中盛傳,被無數讀書人鄙夷,不學無術的酷吏,胸中韜略,竟比他們這群學士都高出太多。


    誰人敢信?誰人能信?但偏生,真切地發生了。


    “這些,是你想到的?”


    眉心點綴梅花妝的“女宰相”這時才迴過神來,眼神複雜地看向他。


    趙都安笑著道:


    “是做夢時候,有個姓張的老神仙托夢給我的。”


    眾人:……


    鬼才信。


    莫愁也翻了個白眼,當然不會相信這種明顯的揶揄,姓張的老神仙?張天師?


    你也配與那位老神仙相識?


    再者,退一萬步,張天師修行厲害,但也不可能懂治國。


    關鍵在於,這黃金三策,乃是匯集精英的修文館內學士都想不出的。還有誰能做出?


    給這家夥抄來?不現實。


    那……莫非真的是他的想法……莫愁隻覺難以置信,一個武夫,一個酷吏,一個紈絝惡霸……


    哪怕私底下讀了許多書,也未免太妖孽。


    但又不得不承認。


    她忽然生出一個念頭:


    等再過幾日,陛下出關,若是得知此事,會是什麽表情?


    女官身旁,端坐上首的紅袍大學士沒言語,但看向趙都安的目光,更是複雜。


    董太師想起前段時日,自己在宮門口,與對方說的那些話。


    要求對方多讀書,隱隱暗示,文官比武官大……莫要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此刻,那些話語如同化為巴掌,打的耄耋老者臉龐火辣。


    趙都安不學無術?不如文人?


    那當下,又是什麽?


    董太師突然覺得自己老了,心想,或許年輕的陛下眼光比自己更好,根本無需他這個糟老頭子輔佐。


    陛下,她到底從哪裏挖出來這麽一個聲名狼藉,卻文武雙全的家夥?


    房間中,其他學士有著相似的心情,他們想維護讀書人的尊嚴,但被屏風上那黃金三冊,砸的口不能言。


    “趙使君,”郭解元興奮道:


    “那以你之見,該在何處開市?如何主導?”


    趙都安笑道:


    “我對大虞各地方情況,卻並不了解,所以,要我提策略可以,但若具體落實,卻非我長處。


    還要仰賴諸位。


    不過,我倒認為,應先開在朝廷可完全把持,且近河道之地……


    開市之初,最快聚集銀錢的法子,還是貿易,如此,便極度依賴運輸。


    不過再往後,便要鼓勵‘發明’,令那些造出好商品的商賈多賺錢,如此未來可期。”


    郭解元連連點頭,已經提筆記錄。


    準備以今日趙都安所講述之法,細化為可施行的奏疏。


    見趙都安講完,董太師忽然看向角落裏,碼字到手腕疼的錄事官:


    “你取一塊學士腰牌,給趙使君。”


    眾人都愣住了,旋即猛地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趙都安也眉毛一挑,道:


    “太師這是……”


    董太師背負雙手,深深看著他,道:


    “陛下先前帶你來,如今看來,倒是老夫怠慢了。


    如今陛下閉關,不好打擾,趙使君若不嫌棄,便先持一塊編外學士腰牌,如此可自行來修文館,暢通無阻。


    接下來這段日子,新政製定,或還要時時問你看法。”


    所以……自己今後也是“學士”了?恩,雖然是編外的……


    雖然,可能是臨時的。


    雖然,修文館還隻是個內閣雛形。


    但……


    這可是大虞王朝最高決策機構啊……自己真的就,一腳踩進來了?


    哪怕隻能做一段時間的學士,無法長久任職。


    趙都安沉默了下,迎著眾人複雜的目光,拱了拱手:


    “為陛下分憂,分內之事,本學士便不推辭了。”


    眾人:……


    見氣氛突然古怪尷尬起來,趙都安咂咂嘴,又迴答了幾個散碎問題,便告辭離開。


    今天該說的,都說完了。


    董太師見狀,也宣布“散會”,讓眾人迴去好好消化,並再次重申,不得泄密。


    趙都安倒不怕泄密,這法子全是陽謀。


    隱瞞一時,等推行的時候,也還是瞞不住。


    從錄事官那裏拿到了學士腰牌,又簽字畫押,走了一個入館的手續。


    邁步走出修文館,夜色已深。


    趙都安仰起頭,深深唿吸了下空氣,仰頭見繁星點綴,遠處宮城明亮。


    “伱怎麽還不走?”


    身後,大冰坨子走了出來,陰陽怪氣,“趙學士?”


    “誒——”趙都安微笑道:


    “再叫一聲我聽聽?”


    莫愁氣的胸膛起伏,扭頭就走,心想陛下怎麽就看重了這麽個人。


    ……


    ……


    趙都安是被董太師安排人送迴去的。


    在眾人散去後,董太師也乘上自己的馬車,緩緩朝府邸返迴。


    終歸是沒有修行的凡俗老者,熬了一天,此刻已是疲憊不堪。


    但閉著眼睛,想著那黃金三策,董太師卻睡不著。


    心底的一股興奮,難以遏製。


    忽然,馬車走了一陣後,緩緩減速,外頭的親隨車夫道:


    “太師,袁公的車。”


    董太師睜開眼睛,抬手掀開窗簾,就看到側方,一輛有著徽記的馬車正朝這邊過來。


    很快並排停下。


    對麵的車窗也掀開,露出了一張模樣清俊,內蘊滄桑的臉孔。


    袁立露出笑容:


    “太師這麽晚才迴府?首日開館,看來學士們獻策不少。”


    董太師也迴以笑容,隻是表情多少沾點複雜:


    “你這也是才從都察院迴府?莫不是故意堵老頭子我。”


    袁立灑然一笑:


    “修文館主持新政,滿朝上下,哪個不關注?風吹草動,都是大事。”


    倒是坦然承認了。


    董太師笑嗬嗬道:


    “你倒是坦誠,不過館內事務,隻留在館內,卻是要讓你白跑一趟了。”


    袁立毫不意外,他也壓根沒指望,三言兩語獲得情報。


    而且,才開館第一日,新政必然還在討論中,最多有個模糊方向,哪有這麽快確定?


    所以,嘴上說是來問,實則倒不如說是關心。


    “太師的口風,一如既往的嚴實,讓我猜猜,今日怕是首要商討的,還是吏治吧?那韓粥頗為才智,想必大放異彩。”袁立閑聊道。


    董太師嗬嗬,心說你猜的全對,也猜的全錯……


    不過按考成法,一旦推行,袁立的都察院權力也會受限,他關心倒也不意外。


    “對了,你與那個趙都安打過許多交道,對此人評價如何?”


    董太師與他閑聊了幾句,忽然話鋒一轉。


    袁立愣了下,他並不知趙都安今日去過修文館,略一思忖,道:


    “董太師可是又聽了一些讀書人,對他的抨擊?嗬,依我之見,那趙都安卻非外界所說的那般,此子頗有才智,尤其在辦事,與人爭鬥上,極有手段……”


    頓了頓,想到董太師不喜武夫的性格,他又幫趙都安粉飾了下:


    “上次,其關在台獄中數日,我曾去看過,發現他酷愛讀書,在牢獄中數日,手不釋卷……


    學問自然遠不如真正的讀書人,些許鬥人的手段,也上不得台麵,無法與修文館中學士治國相比……


    但總歸也有向學之心……”


    “在獄中亦手不釋卷麽……”董太師抓住重點,若有明悟。


    似乎,終於找到了個能接受的解釋。


    “多謝袁公解惑,老夫疲憊不堪,先行告辭了。”


    董太師說道,繼而放下車簾遠去。


    袁立目送其離開,有些疑惑。


    “謝我解惑?我解了什麽?”


    以大青衣的智慧,竟是絲毫想不明白。


    ……


    另外一邊。


    京城某條街道上,王猷也坐在馬車中,消化著今日受到的衝擊。


    既包括那個趙都安的表現,更令他震撼的,還是那“黃金三策”。


    若當真施行,隻怕不少門閥都要受到衝擊……身為門閥子弟出身的王猷,有些矛盾複雜。


    這時,馬車忽然減速。


    “少爺,是李家人。”車夫低聲說。


    哪個李家?


    王猷疑惑,先命停車,這才掀開簾子,借助月光,隱約看到對麵出現了一台轎子。


    大虞官員很少會乘轎,但也有一些人例外。


    王猷立即明白對方身份,皺起眉頭。


    卻見對麵轎子已經落下,轎夫拎著燈籠,掀開了轎簾。


    顯露出裏頭端坐的,一名年近四十,長相陰柔,鼻梁較高,眼窩深陷的中年人。


    中年人微笑道:


    “王公子,不,應稱你為王學士,可否下車一敘?”


    王猷卻沒動,眼神警惕。


    盯著對麵這位曾經的京圈第一紈絝,先帝時期,曾被稱為“小閣老”的,當朝相國李彥輔的親兒子,李應龍。


    神色淡漠:“李公子,這是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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