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人?”


    梨花堂內,四名下屬齊齊怔住,但卻沒有多說,隻扭頭去籌備。


    隻餘趙都安立在庭院中,仰頭望著茂密的梨樹,心想既然計劃趕不上變化,那就隻能換一種方法了。


    “嗬,想用王山對付我?那就要看看,老登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


    清晨,當太陽升至高空,整座京城再度熱鬧喧囂起來。


    而對於酒樓而言,上午卻往往是最冷清的時段。


    然而今日一早,位於南城渾河南岸的和樂樓,卻迎來了一位大人物的包場。


    身穿紅色緋紅官袍,頭戴烏紗,眉頭“川”字紋深重的大理寺卿獨自一人,坐在二樓的方桌旁。


    雙手交疊於身前,一邊欣賞窗外河上景色,一邊用右手摩挲著左手手指上,一枚火紅色鴿蛋大小的珍品翡翠。


    俄頃,樓梯上有沉重腳步聲逼近,須發已略有泛白的周丞扭頭,望見一道肥胖的身影,神色淡然:


    “王統領,好久不見。”


    登樓的,赫然是趙都安通過法器鏡子,看到的那名四十餘歲的中年人。


    身材虛胖,好似生了白化病般,頜下沒有幾根胡須,眼珠略有泛紅的王山臉上頓時擠出燦爛的笑容。


    幾步走上近前,歎道:


    “周廷尉折煞我了,什麽統領,我如今隻是一介布衣,哪裏值得廷尉大人設宴相邀?”


    口中這般說著,但卻並無布衣草民見到三品大員的惶恐戰栗。


    周丞似乎笑了笑,同樣心緒有些複雜。


    當年先帝在時,掌印太監王震權勢滔天,王山身為其義子,還是周丞需要費心思結交的對象。


    可一場玄門政變,改變了一切,風水輪流轉。


    看著昔日要討好的對象,如今卑躬屈膝,周丞有三分得意,七分感歎世事無常。


    繼而,心頭倒生出些許故友重逢的情緒。


    揮手命王山入座,周丞笑了笑,指著桌上一條清蒸河魚,道:


    “特意為你要的,不知幾年過去,還是否合口,本官猶記得,你對和樂樓的魚情有獨鍾。”


    曾為宦官忠犬,如今布衣從商的王山受寵若驚,卻不敢動筷:


    “難得周大人還記得。不過,大人今日召喚,想來不會是想起昔日過往,特意來尋草民敘舊的吧。”


    王山雖仍富貴,在紈絝圈子裏廝混,也算有頭有臉。


    但與麵前的大理寺卿卻早已是雲泥之別。


    他很清楚這點,所以從女帝登基,義父倒台後,王山便不曾主動找過周丞,省的自討沒趣。


    若無意外,雙方雖曾“親密無間”,且生活在同一座京師,但此生再難相見。


    所以,當昨天他突然收到周丞的親筆信,邀請他今日赴宴時,王山是忐忑疑惑的。


    為此足足焦躁了數個時辰,隻能在小妾身上發泄蹂躪,緩解焦慮。


    今日一早如約赴宴,表麵堆笑,實則惴惴不安,自然沒有寒暄敘舊的心思。


    周丞對他心思洞若觀火,笑了笑:


    “也罷,那便開門見山。本官這次尋你來,不為其他,隻為一個人。”


    “誰?”


    “趙都安。”周丞說道:


    “你應當知道,前些日子,此人衝撞我大理寺衙門的事吧?而我聽說,你與他有些交情。”


    王山心頭咯噔一下,臉上卻笑道:


    “大人說笑了,那趙都安當初得勢,我的確曾想過與他結交,但此人不識抬舉,我便與他再沒什麽交集了。”


    周丞哦了聲:


    “隻是如此麽?我卻聽說,當初他曾受邀去伱家中,備受款待,甚至還送了女子服侍。”


    王山叫屈:“我的確曾請他吃了家宴,但也隻有那一次,至於送的女人……”


    他說了一半,突然頓住,泛紅的眼珠陡然一縮,隱約意識到這個昔年義父手下的走狗,今日找他的意圖了。


    周丞自顧自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魚肉,另一隻手拎起垂下的袖口,竟親自遞到王山碗裏:


    “送的女人如何了?”


    王山受寵若驚,看了碗中魚肉幾眼,搖頭苦笑:


    “說起此事,也是令我記憶深刻。


    那日,我幾乎已將他灌醉,領著他去了我家中安排的臥房,更提早將我極喜愛的一個小妾丟在裏頭,給他享用。


    本想著,哪怕他不動,但既已醉了,那小妾主動些便總能成,結果……”


    說到這裏,饒是這位見慣了風雨的權宦義子,也露出見了鬼的神色:


    “結果,那趙都安竟用腰帶,將小妾捆住,丟在一旁,自顧自睡了一夜。


    第二日醒酒後,便對我態度冷淡,更怒斥我這般是要害他,言稱心中隻有聖人一個,天地可鑒。”


    顯而易見,王山對這件事記憶猶新。


    他無法理解,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謹慎的男人,那種場合下還能忍得住。


    方桌對麵,周丞也怔了下。


    這與他預想的有些出入。


    但他早已練就喜怒不形於的本領,連夾菜的動作也不隻短暫停頓,便神色如常道:


    “哦?你如何確定他不曾碰過那女子?”


    “自然是……”王山正要迴答。


    卻見周丞平靜道:“想仔細些再說。”


    王山陡然清醒,看了他一眼,改口道:


    “大人提醒的是,我的確不曾確認過,隻是那小妾的一麵之詞。”


    許多事,本就無須說的太明顯。


    以二人曾經共事的默契,王山已猜出周丞的想法。


    對方此來,明顯是要尋自己拿證據,對付趙都安。


    正如王山當初,故意設套,給趙都安送女人,也是為了拿下他的把柄,以此綁住這位女帝麵首。


    可惜他失敗了,手中並沒有周丞需要的證據。


    但對於習慣了徇私枉法,也擅長玩弄律法的大理寺卿而言,證據這種東西,本就是可以無中生有的。


    當然,憑空捏造隻能對付小人物,而無法騙得過女帝的眼睛。


    所以,周丞需要王山的配合,需要一個合適的,可以經得住查驗的把柄。


    王山當然確定,趙都安沒有動那名小妾。


    不隻因為小妾的話,也因為他親自驗過,並且在趙都安走後,他親眼看到過小妾被捆成粽子的模樣。


    但外人不知道。


    如秦俅,隻記得趙都安進去和出來後的樣子。


    而王家的一眾仆從丫鬟家丁,乃至當日宴上作陪的人,則可以佐證,趙都安的確在王家睡了。


    知道真相的,隻有王山和那名小妾,那這件事便是可以大做文章的。


    比如說,有沒有一種可能,換一個說法:


    趙都安酒醒後,發現自己與小妾滾了床單,但懼怕被女帝知曉,從而失寵,進而威脅恐嚇了小妾,說沒碰她?


    王山領會到了周丞的意思,所以他選擇了配合。


    雖然他也並不願意得罪趙都安,但他沒得選。


    “所以啊,事關一名女子清白的事,怎麽可以不仔細查驗?”


    周丞捏著筷子,夾了塊豆腐,懸在陶碗上,任憑渾河的風吹去滾燙:


    “那名女子如今在何處?本官想見見她。”


    呸,你是想讓她當證人,攀咬姓趙的吧……


    王山表情尷尬,小聲道:


    “那日趙都安離去後,我便將她趕出去,不久後死了。”


    真相是:


    王山得知圈套失敗,還被趙都安狂噴,心中怒極,將戾氣憤怒悉數發泄在那名美麗的小妾身上。


    後又將其打殺,眼瞅著活不成了,才命人丟出去。


    周丞神色泰然,將豆腐放入口中咀嚼,輕輕點了點頭,說:


    “好端端的一個人,說死便死了,隻恐是被什麽人滅口。此等性命攸關的大事,我大理寺焉能不過問?”


    言外之意,死了也可以做文章:


    趙都安威脅恐嚇小妾後,又擔心其說出去,便予以滅口,合情合理。


    所謂的死無對證,哪怕女帝派人查,隻要王山一口咬死,那麽無論怎麽查,都是極不利於趙都安的證詞。


    而身為帝王,也並不需要實打實的證據。


    隻要編造的謊言足夠真,令女帝懷疑,便已足夠。


    隻要女帝不再寵幸趙都安,周丞認為,自己想捏死這個挑釁自己的螞蟻,將再無阻礙。


    王山看透了這個殺局,不禁遍體生寒。


    戰場上殺人的刀子看得見,朝堂上的陰損刀子防不勝防。


    卻同樣致命,好狠的周丞,好狠的一刀。


    “大人明鑒,必是那趙都安殺人滅口,實在是目無王法。”


    王山怒不可遏,用行動表示,自己願意配合。


    一來,他本就與趙都安有些過節。二來,他也無法承受拒絕周丞的後果。


    懂事……周丞哈哈大笑:


    “本官今日終於知道,你當初如何獲得王公公寵愛了。來,飲一杯。”


    王山堆笑,舉起酒杯,心中盤算著,如何從這筆交易中撈取好處。


    可就在二人碰杯,彈冠相慶之際。


    突然,酒樓外傳來馬蹄聲如雷!


    伴隨著的,是一陣驚恐的叫喊,與刀兵相接的打鬥聲,伴隨著慘叫。


    二人愣住,同時朝樓梯口看去。


    繼而,便見一道俊朗挺拔的身影,不疾不徐,邁步登上二樓,身後是兇神惡煞的大群梨花堂錦衣官差。


    趙都安臉龐上噙著笑意:


    “好熱鬧啊。咦,周大人也在這?好巧。我們又見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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