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繁華的街道上,車水馬龍,男女來往無數。


    卻無人知道,在他們身旁,視野無法窺見的夾縫中,正爆發一場武夫間的戰鬥。


    金簡邁著步子,身軀呈現半透明狀態,穿過人群。


    在她麵前,那根頂部固定一顆獨眼,模樣怪異的“法杖”在地上彈跳著。


    “篤……篤……”


    法杖領著她,拐入了某條僻靜狹窄的巷弄。


    小巷空蕩寂靜,寥無人聲,金簡行於其間。


    法杖頂端獨眼骨碌碌轉動,忽而迷惘地原地打轉。


    “是這裏嗎?”


    氣質神秘,外表天然呆的少女神官嚴肅問道。


    手中掐訣,下一秒,一股磅礴縹緲的氣息浮現,籠罩了整座街區。


    金簡愣住,下意識抬頭朝頭頂望去,隻見被巷弄兩側屋簷夾成一線天的上空,忽有青氣凝聚成雲。


    伴隨雷鳴聲,一股令她熟悉且畏懼的冥冥偉力降臨。


    附近熱鬧街道上,行走的百姓們也注意到這異常天象,驚訝地駐足觀望,議論紛紛。


    ……


    八方戲樓。


    獨屬於吳伶的房間內。


    此刻,圓桌旁靜靜坐著一群披著灰色罩袍的逆黨。


    赫然是高離帶來的那些手下。


    “這個時辰,舵主不知是否已經得手,可惜,今日竟不曾帶我們前往,無法親眼目睹那姓趙的身死當場。”一人開口道。


    另外一人認真道:


    “京中強者眾多,尤其還是白晝出行,人多反而麻煩,容易被盯上,以舵主的修為,輔以鎮物,伏殺一個小白臉手到擒來。”


    眾人心情都不錯,輕鬆交談著。


    並不覺得今日的任務會有什麽意外。


    同在屋內的吳伶卻有些不安,可這位近日名動京城的小生,卻又說不出不安源於何處。


    “許是我上次伏殺失敗的陰影吧。”


    吳伶心中自嘲,感慨自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此次伏擊,高離吸取了吳伶上次的失敗經驗,特意選在朝會召開時。


    此刻,大虞女帝在上朝,馬閻也在金鑾殿上。


    整個朝野的目光都聚集在皇宮。


    是最好的,對付趙都安的時機。


    他們甚至於將張家兄弟,即靖王府密諜一案中。


    曾出現的金簡都計算在內


    ——眾所周知,金簡神官隻在夜晚出行,白日多在補覺。


    從任何角度看,都是萬無一失的刺殺。


    “諸位,我等也不可太過鬆懈,那趙都安絕非善類,若舵主那邊出了岔子,我等也當按計劃,製造亂子,吸引注意力。”吳伶開口道。


    圓桌中央,此刻擺放著一隻木牌,其上貼著一張子母符。


    所謂“子母符”,共兩張。


    一定距離內,可分開持有,用以傳遞訊號。


    按約定,符咒亮起不同次數,代表高離傳迴不同命令。


    閃爍一次,乃刺殺成功。


    二次,乃要他們立即轉移。


    三次,乃求救訊號,需製造動亂,為高離脫身爭取機會。


    “嗬,吳伶,你莫不是因上次失敗,過於誇大那趙都安的本事了,”


    一人淡淡道:


    “此人哪怕有些心機,但今日刺殺,卻是武道的較量,他縱使狡詐,心思深沉,懂得謀算,又有何用?”


    另一人也笑道:


    “怕不是你等在京城潛伏太久,已失了膽氣。”


    眾人皆笑。


    這群從外地入京不久的社員,對以吳伶為代表的京城匡扶社分舵成員頗有些瞧不上。


    吳伶心頭暗惱。


    心說一群蠢貨,京城乃偽帝大本營,危機四伏,豈是大虞其他州府可比的?


    正要分辨幾句,異變突生!


    隻見圓桌中央,木牌上符籙突然閃爍了下。


    有人笑道:“舵主成了!”


    話音未落,符籙開始連續閃爍。


    眾人還沒等迴神,分辨是幾次,便見整張子母符籙突兀燃燒爆炸,焚為灰燼!


    爆炸蕩開的一圈火焰氣浪成環狀,朝四方擴散,驚得社員們驚唿跌倒。


    再爬起時,卻見桌上木牌“啪”地一聲跌倒,焦黑一片。


    寂靜!


    匡扶社員愣住,麵露驚恐。


    閃爍三次乃求救,爆炸損毀,意味著另一張由分舵主貼身攜帶的符籙,來不及激發,便被恐怖力量摧毀。


    “舵主他……”


    一個念頭同時在眾社員心頭升起,卻無人願意相信。


    ……


    “天道……”


    金簡精致的麵龐上,發散的目光緩緩聚焦,臉色變化。


    本能開啟星遁,一個閃爍,躲到巷子一側高高的屋簷上。


    旋即,便見青雲中劈下無聲的電光,吞沒了整條巷弄。


    空氣突兀扭曲,浮現裂紋。


    繼而,好似一個隱藏的空間被擊碎,無數碎片紛紛落下。


    僻靜的巷弄中,先是憑空出現了一輛馬車。


    馬兒四條蹄子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仿佛在朝拜什麽。


    旋即,金簡的瞳孔中,隱約看到一條虛幻街道,一點點崩碎。


    從中墜落出兩道人影。


    一個佇立在巷中,披著詔衙緝司玄黑色的官袍,手中還攥著一柄暗金色的短刀。


    赫然便是趙都安!


    而在趙都安麵前,幾步之遙,竟單膝跪伏著一個麵容滄桑,單手持劍的中年劍客。


    高離單膝跪地,右手握著寒霜劍柄。


    覆著霧氣的長劍拄在小巷的磚縫中,支撐著他的軀體。


    他垂著頭,好似睡著了。


    雙眼緊閉著,風拂過巷子,吹亂了他額前的長發。


    吹的他身後數丈之外,一張靛青色的鬼臉麵具,與一隻倒扣在地上的鬥笠齊齊翻了個麵。


    靜。


    巷子中沒有百丈道人,頭頂聚集的青雲也緩緩散去。


    方才意氣風發,時隔八年重返京城的天才劍客,除了胸前飛刀刺出的一點殷紅外,看不到任何傷口。


    但無論趙都安,還是苟在屋簷上的金簡都知道:


    那單膝跪地的隻是一副空蕩的軀殼,高離的神魂,早已形神俱滅。


    烈日光耀大地,卻照不進小巷分毫。


    “嗤……”


    趙都安鬆開手,暗金色的斷刀縮小為巴掌大的飛刀,盤繞了一圈,被他收迴袖口。


    他環視四周,確認自己已經迴到了“真實世界”。


    等循著感知,看到飄在高處屋簷上,一副見了鬼神情的少女神官,眉頭揚起,好奇道:


    “金簡神官?你怎麽在這?”


    金簡俯瞰著趙都安。


    趙都安仰望著金簡。


    看似鎮定的二人,心中情緒都遠不如外表這般平靜。


    “臥槽……我剛才看到了什麽……敕神符這麽厲害的嗎?有點超模了吧?說好的,符籙可召喚一位神明助戰,但老登你也沒說,召喚來的是天道啊……”


    趙都安心亂如麻。


    方才麵臨高離的逼近,他看似風輕雲淡,智珠在握,但實則內心慌得一批。


    畢竟“敕神符”這種寶物,隻聽過,卻未曾見過。


    且上下限差別極大。


    他也不確定,這張底牌中封印的到底是哪位神明,以及何種層次的力量。


    所以,撕開的時候虛張聲勢的成分居多。


    卻沒想到,這玩意威力驚人。


    當初夜登“天子樓”,他曾在女帝幫助下,目睹過天道青雲模樣,再結合張衍一自稱,其主修“天道”。


    便不難猜測喚來的道人身份,無疑是這方世界中,對“天道”概念具象化的形象。


    即:民間百姓供奉的所謂“太上道尊”。


    而道人虛影浮現的刹那,他隻見兩袖清風拂過。


    曾名動京師的天才劍客,便跪的毫無懸念。


    至少也是“世間”境層次的術法……趙都安憑借有限的經驗,做出判斷。


    房簷上。


    金簡內心同樣並不平靜。


    她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確認裏頭那張“敕神符”還在。


    那為何,趙都安會擁有?再聯想昨夜老天師的叮囑……金簡表情變得古怪起來。


    能成為朱點童子的少女神官,哪怕不算聰明,起碼也不笨。


    念頭轉動間,她想了想,試探道:


    “我說我路過,你信嗎?”


    趙都安:“……”


    尷尬的氣氛中,金簡清咳一聲,猶豫了下,還是沒有說出實情。


    主要在她原本預想中,故事應該是這樣的:


    趙都安陷入險境,絕望之下,她從天而降,展現一波高人風範。


    但實際情況既然相反,非但差點跟丟,還沒等她出手,趙都安就反殺完畢了。


    想到跟丟這茬,金簡心念一動,目光掃過街巷,忽然抬手一抓。


    “嗖”的一聲,空氣蕩開波紋。


    一個被術法遮蔽,隱藏在巷中的物件,被她攝入手中。


    金簡略一打量,縱身輕飄飄躍下巷子,將手中的東西丟給趙都安:


    “你的戰利品。”


    這是什麽……趙都安抬手抓住,發現赫然是巴掌大的一個畫軸。


    青玉質地的軸體,卷曲著銀色絲綢的布帛。


    他嚐試將畫軸展開,發現是一副水墨丹青。


    描繪的,赫然是他方才所處的那條街巷。


    隻是此刻,畫卷蒙著一層暗灰,好似失去了色彩。


    “這是……法器?”他試探問道。


    金簡瞥了他一眼,糾正道:


    “是鎮物。若我沒記錯,名為‘太虛繪卷’,乃是罕見的,內藏陣法,可依托外界,開辟出獨立空間迷陣的法器,我天師府內的藏書中記載過。”


    所以,我方才就是進了這幅畫裏?


    趙都安見獵心喜:


    “這一類法器很少見麽?”


    金簡“恩”了聲,說道:


    “每一件鎮物都是世間獨一無二的,與符籙,丹藥這種可複刻的不同。


    世間也隻有一副‘太虛繪卷’,哪怕真有相似的物件,但細節也會不同,名字也極少有重複。


    尤其涉及獨立成陣,內蘊空間的鎮物,哪怕是我天師府中,也不多。


    哪怕有,也是由‘世間’境神官持有,神章幾乎不可能獲得。”


    說到這裏,饒是財大氣粗的金簡,也不由有些羨慕趙都安的運氣。


    趙都安聽得愈發心動,意識到自己撿到寶貝了。


    恩,高離之所以能擁有,應當與匡扶社密不可分……想在京城刺殺朝廷官員,若想足夠穩健,隻能動用這種法器……


    若非“敕神符”威力強大,隻怕我折騰出花來,也不會被外界察覺,死的無聲無息……趙都安醒悟。


    “這東西怎麽用?”他問道。


    金簡搖頭道:


    “這種層次的鎮物,都有密咒封印,外人無法使用,除非有修為極高的強者,予以解除。”


    也就是說,這畫卷有密碼,我打不開唄……趙都安欲哭無淚。


    但還是果斷地揣進了內袋,然後又想起還有一件戰利品——高離的“寒霜劍”!


    心念一動,正要去搜屍體,忽聽巷外馬蹄聲逼近。


    趙都安與金簡扭頭望去。


    隻見巷子外,張晗與海棠下馬,率領一群錦衣,狂奔著衝入小巷。


    有的持刀,有的持劍,海棠腰間的一柄柄飛刀已悉數拔出,蓄勢待發……


    “趙緝司!伱還活著?”


    張晗手持七尺劍,悍然衝入巷子,麵癱臉上先浮現喜色,繼而警惕起來:


    “逆黨在何處?可是遁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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