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裴家護衛聞聲趕來,隻見趙都安撐傘離去,麵麵相覷,不知是否該阻攔。


    “老爺,這……”為首護衛遲疑。


    裴楷之麵無表情,說道:


    “派人出去,尋迴五郎,說我有話問他。”


    雖心下已信了,但仍要核實,且必須問清楚,小兒子究竟還有多少把柄,落於人手。


    同樣的坑,不能踩第二次。


    至於拋棄呂梁,於他而言,雖覺可惜,但反而沒有太多猶豫。


    不隻因翁婿間,本隻有利用關係。


    更因呂梁這兩年,愈發不聽話,親相國,遠嶽丈,隱有另尋靠山意圖,老侍郎不滿久矣。


    但,呂梁替他做過許多事,無論為免手下寒心,亦或防範呂梁跳反。


    “廢呂”一事,都須小心,裴楷之的計劃如下:


    先將女婿控製下,給那趙都安看,令其放心,穩住這頭狼崽子。


    而後,再私下派人安撫女婿,隻說是政敵攻訐,自己正博弈營救。


    再之後,以廟堂局勢不穩,暫閉鋒芒為由,將呂梁暫時貶官去地方,承諾風頭過去,再將他調迴。


    相當於“保護性貶官”。


    此類操作,朝堂上屢見不鮮,呂梁即便不滿,但也會接受。


    如此一來,呂梁在京城便不會鬧。


    等將他貶去地方,不用趙都安,裴楷之會書一封“家書”,命淮水裴氏派武夫,將呂梁於赴任路上滅口,嫁禍給匡扶社。


    至於趙都安……


    “小人得誌。”裴楷之麵色陰沉,已決定,等尋到恰當時機,便將此賊捏死。


    敢以親人威脅他,老侍郎豈會罷休?


    ……


    ……


    離開錦江堤後,雨勢反而漸漸小了下來。


    趙都安獨自一人,趕赴了白馬監應卯。


    “大人?卑職還以為您今日不來了。”


    值房內,醜陋粗黑的朱逵正與幾名小吏打葉子牌。


    紙牌“啪啪”摔得震天響。


    見趙都安到來,大為驚訝。


    庸官才喜摸魚,真正的奸臣都是超勤奮的好吧……趙都安吐槽,將他喚來,耳語道:


    “有一件要緊事,你來做……”


    朱逵聽完,麵露驚訝:“大人,這是要……”


    “不該問的別問,能做到嗎?”趙都安翹起二郎腿。


    半白半黑,肮髒手段門清的老吏表示屬於基操,獰笑一聲:


    “保準辦的漂亮。”


    旋即往外走。


    趙都安手捧熱茶,耳聽庭院雨打芭蕉,忽然說道:


    “老朱啊,以後不必為討好逢迎,故意扮成這樣的兇狠醜惡,畢竟使君我也不是什麽壞人。”


    朱逵腳步一頓,沉默片刻,頭也不迴笑道:


    “滿京城都知道,使君是個正人君子。”


    “哈哈,這話我愛聽,去吧。”


    朱逵悍刀,寬厚敦實的後背撞入雨幕。


    雷厲風行的老辣姿態,一點都不像個尋常吏員。


    ……


    ……


    傍晚。


    京城上空雖仍覆著密雲,但雨已停了,西天邊雲層撕開一縷,有略顯緋紅的霞光透出。


    呂梁從都察院乘車走出,返迴家中。


    臉色疲憊,情緒不高,往日正義凜然的派頭,給一股鬱結氣掩蓋。


    這段日子,他並不愉快。


    自從被袁立懲罰,於酷熱的長街上拱手站到天黑,這段趣事便迅速,於官場瘋傳。


    先是辦砸了“李黨”指派的彈劾,惡了女帝,又給禦史大夫羞辱。


    “鐵嘴禦史”走在路上,感覺周圍同僚眼神中都在笑他。


    “趙都安……”


    呂梁默念這個名字,憤恨之色溢於言表。


    他發現,從打與趙賊對上,他的運勢便急轉直下。


    而更不願承認的,還是心底的恐懼,呂梁有種預感,趙賊藏在暗中,正時刻伺機咬他一口。


    馬車停在了家門前。


    呂梁邁步進門,往日會趕來迎接的門房並未出現。


    宅中也格外安靜。


    “人呢?”呂梁唿喊,“老爺我迴來了!”


    與此同時,他踏進後宅,喉嚨仿佛被掐住,雙腿也灌了鉛般。


    隻見,家中的丫鬟門房,都在屋簷下站成一排,規矩森嚴。


    庭院中。


    一名名持刀官差佇立,望見他瞬間,合攏上前:


    “呂禦史,刑部緝捕文書,請隨我們走一趟吧。”


    為首一人取出一份文書冷聲道。


    呂梁腦袋嗡的一下,先生出本能的恐懼,繼而便是強烈的疑惑:


    “你們是刑部的人?本官犯了什麽事?”


    若有人要害他,來抓人的,也該是詔衙錦衣才對。


    刑部官差搖頭道:


    “我等隻奉命拿人,不知詳細。”


    頓了頓,又補了句:


    “禦史最好跟我們走,否則,等下要去的可未必是刑部了。”


    呂梁一怔,立即展開腦補:


    難道說,是有人要害自己。


    嶽丈得知消息,擔心自己落入詔衙,或府衙的手裏,局勢變得被動。


    所以命刑部來搶人截胡?


    這是最合理的推測。


    “好,我這就隨你們走!”


    腦補怪呂梁配合極了,甭管出了何事,先進自家地盤大牢,再問不遲。


    等一行人離開,惶恐不安的家仆們麵麵相覷,低聲議論。


    名叫“墨畫”的丫鬟沿著走廊,推開臥室的門,低聲道:


    “夫人,呂梁被帶走了。”


    屋內窗前。


    穿對襟百花長裙,梳婦人發髻,臉龐如皎月的裴四娘美眸興奮,嘴角帶著笑容,喜滋滋道:


    “抓的好,抓的好啊。”


    她並不擔心呂梁出事波及自家。


    因為來的是刑部官差,說明背後操刀的,是裴楷之。


    父親定然可妥善安排,用不到她操心。


    “夫人,這是大老爺派人送來的。”墨畫從袖中取出一份書契。


    我爹送來的?


    裴四娘好奇接過,然後怔住。


    那竟是一式兩份的“和離”契約,上麵已經蓋了官府大印,簽好了呂梁的名字,甚至有他的指印……怎麽做到的?


    匪夷所思。


    裴四娘想不明白。


    但她知道,隻要自己畫押簽名,這段貌合神離的夫妻關係,便會正式結束。


    她曾苦苦哀求父親,卻得不到的東西,那趙都安出手後,隻一天,便竟送到眼前。


    “他……究竟怎麽說服爹爹的?”裴四娘咬著手指,美眸異彩連連,而後陷入沉思。


    “夫人?”墨畫疑惑詢問。


    裴四娘忽然眸光水潤,問道:


    “你說,若去大牢做那事,穿什麽衣裳合適?”


    墨畫:???


    什麽虎狼之詞。


    ……


    刑部大牢。


    “咣當!”


    呂梁被關進一間獨立牢房後,便再沒有人理他。


    預想中,刑部主事,甚至老嶽父親自來見他,說明原委的劇情並未發生。


    甚至於,他居住的牢房都沒有優待,送飯的人都沒一個!


    “豈有此理!”


    呂梁怒拍欄杆,試圖喚刑部官員來,可他叫喊的頭暈眼花,也都無人應答。


    呂梁額頭沁出冷汗,察覺出,事情可能發生了一些變化。


    終於,走廊盡頭傳來鎖鏈打開聲,伴隨淩亂腳步聲。


    呂梁精神一振,自冰冷地麵爬起,撲到欄杆前,喊道:


    “泰山大人,泰山大人,是您嗎?”


    “嗬嗬,幾日不見,侍郎怎麽有了認人做嶽丈的癖好?”一個陰冷的聲音傳來。


    火光映照處。


    身披華服,五官刀削斧鑿,英挺俊朗的趙都安顯露出來。


    望向牢房內,焦躁不安,略顯狼狽的“鐵嘴禦史”,嘴角勾起:


    “我可沒有禦史夫人那般豐腴可人的女兒。”


    呂梁如遭雷擊,渾身一顫:


    “趙!都!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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