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他來醫院看自己,兩人聊開了,孟書蘭也歎息過,當年他倆怎麽就那麽疏遠了呢?


    那時,顧寒鬆就笑,有點發苦的那種,說那年他太年輕了,很多事情不懂,也不知道如何去處理彼止之間的關係。


    是啊,那個年代,年輕男女結伴去趕兩次集,在外人眼中,四舍五入便是要結婚了。


    他倆的確不適合再走到一起了,但也不用那麽生分的,聊聊天,說說話,天各一方了偶爾聯係聯係,不至於等到後麵自己要死了,才找迴小時候那個朋友。


    當然,兩人會越走越遠,也不能全怪他,自己也有責任。


    當年他避著自己,她也氣性大,村裏少有的高中生,傲氣著呢,犯不著非得拿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


    其實,但凡他倆其中一個的臉皮厚一點,主動一點,也不至於疏遠那麽多年。


    所以,這一身的泥巴,如今這個狼狽的樣子,她並不怪他。


    顧寒鬆過來,看了看孟書蘭,像是很為難一般問她,“能把腳拔出來嗎?”


    孟書蘭試了下,差點又撲下去。


    “不能。”


    她現在是被定在爛泥坑裏了,身邊又沒個抓扶的地方,根本不行。


    除非她先脫鞋,人能活動了,再去拉她的鞋子。


    可這樣更狼狽了,一會她還得表演金雞獨立。


    顧寒鬆沉默了,左右看了眼,想找個東西給她扶著,可是這裏光禿禿的,啥也沒有。


    好一會,他道:“你可以搭車。”


    孟書蘭:“……”


    他考慮了半天,就這!


    也就是說,車可以搭了,但這腳還是得自己拔出來,他沒有要幫忙的意思。


    孟書蘭徹底麻了。


    他這是幹嘛,把自己當洪水猛獸嗎?


    “顧寒鬆。”


    孟書蘭冷著臉叫他。


    或許是見她生氣了,那個總是瞄向遠處就是不看她的人總算是望過來了。


    他的神情帶著一些疑問,好像在說,你自己把腳拔出來有什麽問題嗎?


    問題可大了。


    孟書蘭:“你過來。”聲音有些兇,是不容拒絕的命令口氣。


    顧寒鬆皺眉看著她,發梢後泛冷的眸光浮動。


    他這是什麽表情?


    還想兇迴來不成?


    孟書蘭就有些慫了。


    開玩笑,未來的大人物,市長見了都得畢恭畢敬的存在。


    上輩子孟書蘭有幸見過一下他處理工作時的樣子,從容不迫的穩,一言一行都恰到好處,透露著讓人看不透的城府。


    這樣的人運籌帷幄,感覺就算給他一個天下也能泰然自若,如今卻被自己這麽唿來喝去的,雖然現在他還隻是個農村小子,她這心也忍不住虛啊。


    可這人,跟個倔牛一樣,不兇又不行。


    孟書蘭繼續梗著脖子,“幹嘛?不敢嗎?怕我吃了你?”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句話刺激到了他,那個冷冰冰的石頭人居然動了,直接靠了過來。


    顯然他很清楚自己的意圖。


    跟聰明人打交道就是省事。


    孟書蘭咧嘴一笑,用未沾泥的那隻手抓住了他的肩膀,將腳慢慢往外麵挪。


    她的動作有些笨拙,眉頭輕蹙,因為用力粉嫩的臉都憋得有些紅,唇也抿得緊緊的,那模樣十分認真。


    其實,隻要像穿鞋一樣,彎腰去將鞋後跟提一下就能拔出來,她卻沒想到這個,在用蠻力。


    高中生都這麽笨的嗎?


    顧寒鬆的視線從她的鞋上挪到了臉上,本來想提醒一下她,可突然又意識到,他倆太近了。


    她躬身垂頭,發絲都掃到他的衣服了,讓他有一種,下一刻她會撲進自己懷裏的錯覺。


    顧寒鬆頭皮發麻,身體一下子就緊繃起來了。


    孟書蘭也感覺到了,因為手心下的肩膀突然變硬了。


    這人幹嘛啊?


    孟書有些奇怪地抬頭,便撞進了一雙深邃得如黑潭般的眸子。


    兩人勻是一怔。


    顧寒鬆沒料到她會突然抬頭。


    孟書蘭還以為他一直在看腳下,結果卻是自己的臉。


    不過她也沒有多想,他倆離得這麽近,自己的整個人不都在他的視線範圍內麽。


    孟書蘭笑道:“你扶一……”下我吧。


    讓他過來幫忙,他卻隻是當柱子。


    但凡你動動手,扶上一把,這腳怕是已經挪出來了。


    隻是孟書蘭的話並沒有說完,顧寒鬆退開,之後一扭頭就走了。


    他的動作太急,孟書蘭根本沒有防備,整個人直接趴了下去。


    這下好了,兩隻手都是泥,胸口也沾上了。


    孟書蘭:“……”


    以前遠遠看著,就覺得這人討厭,接觸一下,他不光討厭,還惹人生氣。


    孟書蘭眼睫都氣紅了啊。


    她也不管形象不形象的了,直接將鞋脫了,把鞋摳出來提在手裏,氣衝衝的走過去,上了幾步外的騾車。


    好在他沒把自己丟下,不然她特定會跟他絕交。


    顧寒鬆全程沒吭聲,等她坐好就趕著車走了。


    孟書蘭也不想跟他搭話,將滿是泥水的襪子塞在鞋子裏,又將兜裏的一雙袖套拿出來套在腳上。


    十月的天,昨天又下過雨,就這一會,她的腳都要凍成冰塊了。


    前方,顧寒鬆不著痕跡地瞄了她一眼,嘴唇翕動了兩下,最終沒能說出話來。


    她,生氣了。


    氣得不輕。


    孟書蘭肯定是氣的。


    但有多嚴重倒也不至於。


    上了車,看著路邊那些青綠色的田野,四季常綠的柏樹與遠處霧氣環繞的青山,她的思緒早就飛遠了。


    多麽樸實的鄉村景色,隨處可見,可在孟書蘭的眼裏,這卻是一方寶地,是生她養她的地方。


    上一世躺在病床上的那些年,多少次午夜夢迴,她都走在這坑坑窪窪的大馬路上,麵向遠處的家。


    現在夢境照進現實,孟書蘭的心砰砰直跳。


    她想到了父母,想到了哥哥姐姐,還有兩個外甥女。


    一九八零年的深秋,此時的他們,應該都還好吧。


    不用質疑,肯定都是好的。


    她沒有檢測出癌症,母親沒有割肝給自己,父親雖然腿腳不便,但身體很健康。


    大哥在部隊裏,雖說還隻是一個連長,可他立過功,前途無量,跟嫂子之間也還沒有鬧到離婚的地步。


    姐姐的日子此時應該就不順了,但她的手還好好的,沒像上一世那樣,因為疲勞工作,被機器壓斷了兩根指頭。


    這麽一想,孟書蘭就覺得,老天爺真不錯,雖然上輩子他們命運多舛,但是現在,自己迴來了,那些還沒能發生的事情,都可以挽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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