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縷溫黃的朝陽照破了窗戶紙。


    躺在床榻上的李墨,想要睜開眼睛,但卻連這個再簡單不過的動作,都讓他感到一陣無力。


    他很想睡過去,但看著走進來的大家夥兒,還是忍住了,因為不知道睡過去了還能不能再醒過來。


    見大家都一副沒了主心骨的樣子,李墨笑道:


    “嗬嗬,二牛啊,你現在都當爺爺的人了,可別弄一臉眼淚鼻涕。”


    “小李哥,我現在可是有名的宗師,你還把我當小孩兒呢。”


    “也是,既然如此,那我這把神劍送你了,你不心心念念好多年了嗎?”


    李墨拿起擱在床頭的燒火棍,放在了他手裏。


    這棍子撿到了之後,他就一直用來當燒火棍來著。


    董二牛接了過去,卻高興不起來。


    李墨的話一下子多了起來:


    “活了這輩子本就算我賺了,沒什麽好傷心的。”


    “其實我早就累了,如今看見咱們村子成了鎮子,等城牆一修好,便是大王城了,心滿意足了。”


    眾人都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意思。


    這些年,他們這地城不敢管,妖魔不敢踏足,都是因為嬴冰。


    而嬴冰之所以留在這兒的理由,也隻有一個而已。


    大王村能有今天,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李墨。


    “二牛。”


    “誒,我在呢。”


    “所有人裏,你天賦最好,最機靈,還有真正的學武天賦,活的也肯定比我長,今後無論出了什麽事兒,你要當主心骨。”


    “我知道了小李哥。”


    “祠堂......便拆了吧,咱們這兒如今住了五湖四海的人,大家要團結,就不能各敬各的先祖。”


    “....”


    他一下子說了許多話。


    說到最後,他口齒變得含糊不清,幾乎無法說出完整的話語了。


    房間裏也逐漸安靜了下來,老麵孔們一個個的離開,最後連董二牛也拿著燒火棍出去了。


    大家似乎擁有著某種默契。


    李墨情不自禁的弓著身子,他感覺到一股來自靈魂深處的寒冷,好像每次唿吸,都在抽走蒼老軀殼中為數不多的溫度。


    漸漸地,他的身體不再能感受這個世界。


    他的意識飄到了上輩子,還有穿越過來的一生。


    “哪有穿越者種了一輩子地的?”


    “原來度過平凡的一生,是這種感覺啊......算了,也不錯。”


    “她還在南門吧....”


    李墨如此想著,連意識也漸漸模糊了。


    沒有人能夠抵抗歲月,他一輩子都沒認過輸,如今卻也到了投降的時候。


    他唯一的遺憾,就是沒再見她一麵。


    可人生總有不圓滿的事情,明明已經看過那張臉無數遍了,是他太貪心,看多少遍都不算夠。


    忽然,刺眼的陽光被擋住了。


    他能感受到,輕緩的腳步靠近了床頭,他不再冷了。


    李墨睜開眼,模糊的視線裏,卻能看清她的容顏。


    她穿著玄色衣裳,青絲用玉釵束著,一如初見時的模樣。


    “你還是和第一次見時那麽美啊。”


    “.....”


    嬴冰坐到了床頭。


    她能從他的身上看見衰亡的氣息,已經蔓延到了四肢,但他還是笑的那麽陽光。


    但這改變不了結局,那意味著消逝,意味著睡去後便是永眠。


    她忍不住用顫抖的指尖撫過蒼老的眉眼。


    “若能和你一起變老就好了.....”


    “幼稚鬼。”


    他是那麽的虛弱,卻又那麽理直氣壯的說。


    但他實在是太累了,聲音小到聽不清了,於是有些不甘心的動了動身子,卻沒成功。


    嬴冰坐上床鋪,用大腿給他當枕頭,換了個舒服的姿勢。


    “好好睡吧,睡一覺,就好了。”


    “真的?”


    李墨抬頭看她。


    從下往上看,這個一己之力冰封南關,將天災斷絕在人城之外的女子,一張容顏沐浴著晨曦,眼睛裏全是自己,全是要溢出的柔情。


    任何人和這樣的她對視,都會沉溺其中,流連忘返吧。


    好像知曉他的想法,嬴冰微笑的說:


    “一覺醒來,便又能看見我了。”


    “嗯....”


    李墨從不會懷疑她說的每一句話。


    他的笑看上去開朗了許多,更像年輕的時候。


    他閉上了眼,意識開始下沉。


    等待他的並非冰冷的深淵,而是一個尋常且溫暖的午後....


    一道被江山社稷圖投放出的真靈自他身上浮現。


    死亡,就意味著結束。


    真靈衝上了青天。


    ....


    這一幕落在外界的眾人眼中,化作了一聲歎息,讓原本抱有期待的人們也不禁黯然。


    “終究還是沒抵抗過歲月如刀啊....”


    “平心而論,他做的不錯了,光是數十年來兢兢業業,將大王村發展到了這樣一個地步,便已難能可貴,要知他的起點,也隻是一個凡人鐵匠。”


    “我不服啊!李少俠憑什麽降臨在人城??哪怕地城開局,也不止於此。”


    “算了算了,能在寒仙子懷裏睡過去,看了幾屆天人試煉,沒有比這更好的落幕了....”


    “如此寒仙子要迴天族了吧?那薑禹豈不是要讓位了?”


    “太子這帝者當的是真不太行,可能他什麽都不做,反而還能少出點錯。”


    帝京的江湖人士和百姓們都不由惋惜。


    他們能看見權貴看不見的東西,看了這麽久,他們無形之中就不把李墨當做高高在上的人物了。


    誰家天驕能整日打鐵,下地幹活的?


    他太接地氣了,讓大家敬而不畏,沒有隔閡。


    許多人都想看他在試煉中走的遠些。


    ....


    還有某個大虞皇帝,也抱有同樣的期待,此時他看向了老嫗,皺眉道:


    “老姥,江山社稷圖,正在將李墨送出來。”


    景泰也對此意外。


    李墨雖然做了一些對天人城有所改變的事情,但遠遠不夠,也當不起衍天老姥的評價。


    難道衍天老姥看走了眼?


    “老身知曉的。”老嫗微微頷首。


    景泰帝又問道:“朕的意思是,朕是否需要幹預?”


    想將一道真靈留在江山社稷圖中,他還是能做到的。


    此舉會惹人非議,但他並不在意。


    “不用勞煩陛下,您靜觀其變即可,自有人會出手的。”老嫗又道。


    景泰帝皺眉抬頭,忽的眼神一怔。


    隻見青冥之中,有著一道虛空裂縫,不知幽深幾何。


    其中正產生著無可抗拒的吸力,要將真靈收入其中。


    忽的。


    一輪圓滿的皎月,毫無征兆的自雲海中升起。


    “她要和江山社稷圖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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