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府,江陵城。


    悅來客棧。


    大明躺在床上,雙眼無神的望著牆壁。


    忽然。


    一隻手伸了過來,揪住了大明的衣領。


    “你還要躺到什麽時候?”


    熊山聲音有些憤怒。


    大明表情呆滯的看向熊山,眼中沒有任何色彩。


    秀秀的死對他來說,是一場巨大的打擊。


    大明沒日沒夜的砍了二十餘日的樹,然後又走了二十餘日的路。


    終於來到江陵城。


    本以為馬上就能見到那位心心念的女孩。


    卻不曾想,得來了秀秀的死訊。


    這一刻,大明隻感覺好累。


    真的好累。


    比砍樹還要累。


    熊山看著表情呆滯,雙眼無神的大明,心中有些窩火。


    堂堂男子漢,不過死了個女人而已。


    這有什麽要緊的?


    天下女人多的是,何必非在一棵樹上吊死。


    昨天,大明得知秀秀的死訊後,心情激動,嚷嚷著要去看屍體。


    熊山硬把他攔下來。


    衙門怎麽可能會讓大明查看屍首。


    至於潛入……


    兩人都不會輕功,怎麽可能潛得進去。


    經熊山勸阻。


    大明冷靜後,鑽進臥房,呆滯的看牆壁。


    飯也不吃,覺也不睡。


    一整天都是這副鬼樣子。


    本來熊山非常欣賞大明,但現在看到他這副樣子,心中窩火的很。


    “秀秀已經死了,你又能怎樣?”


    “你也自殺殉情?”熊山冷冷問道。


    大明呆滯的眼睛有了波動,他低下頭。


    腦海中下意識浮現起陳燁的樣子。


    如果他死了的話,爹一定會很傷心吧?


    大明想到這裏,眼淚忍不住從眼眶中湧出。


    “熊兄,我……”


    “我……”


    “我隻是心裏難受……”


    “我覺得好累,比砍樹還要累……”


    大明失聲痛哭。


    此刻的他哪還有山梁上一斧子劈死二品高手的樣子。


    原形畢露。


    哭泣的樣子倒是真像個十二歲的孩子。


    見大明失聲痛哭,熊山歎息一聲。


    他這時才想起來,大明隻有十二歲。


    看著大明一米八,強壯寬厚的身板,熊山總會忘記大明的真實年齡。


    熊山攬住大明,輕拍他的肩膀,安慰著他。


    “一個女人而已,死了就死了!”


    “你剛跟她見了幾麵,你就這副樣子。”


    大明一把抱住熊山。


    他雙臂勒著熊山,發泄心中的情緒,淚水滾落,蹭在熊山衣服上。


    半晌。


    “咳咳咳咳……”


    熊山安慰幾句後,他咳嗽幾聲,臉色漲紅。


    他急忙拍打大明的肩膀:“明弟,鬆鬆勁。”


    “喘不過氣了。”


    大明抽噎著鬆開了胳膊。


    熊山趕忙大口喘息。


    大明的手勁是真大,剛剛勒住他,熊山差點以為自己要被勒死了……


    喘了幾下,熊山抹去大明臉上的淚水,不滿道:“你這樣發呆又有什麽效果?”


    “你要是心中不甘,那就去找那什麽浪裏白條複仇!”


    “你一斧子能劈死二品高手,那個叫浪裏白條的能擋得住你?”


    聽到熊山的安慰,大明搖了搖頭。


    哭泣一場,大明感覺心裏舒服多了。


    他聲音有些嘶啞道:“不……”


    “熊兄,浪裏白條張順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


    “殺死秀秀的,另有其人。”


    大明紅腫的眼中閃過一道深邃的精光。


    熊山不解,困惑道:“怎麽這麽說?”


    大明憨厚的臉上露出一抹苦笑。


    “因為……”


    “浪裏白條張順,他是我的兄弟。”


    “這個綽號,隻有我和他才明白其中的意思。”


    大明臉上露出一抹悵然。


    育嬰堂中藏書無數,任由孩子們觀看。


    但兩年前,《水滸傳》連環畫那本書被陳燁收了迴去,不再給孩子們翻閱。


    孫勝就是受到《水滸傳》的影響走上了綠林水匪之路。


    陳燁不想讓其他孩子也重蹈覆轍。


    因此育嬰堂裏,隻有大明和孫勝看過《水滸傳》,知道一百零八好漢綽號的意思。


    熊山臉上露出詫異之色。


    這個浪裏白條據說是太湖上的水匪,大明隻是個樵夫,他怎麽會說兩人是兄弟?


    雖然心中疑惑。


    但熊山也明白了大明的意思。


    他點頭道:“所以,你了解他,知道他不會做出這種事?”


    大明握緊雙拳,用力點了點頭:“不錯。”


    他臉上多了一絲疲憊。


    報仇的想法,大明也想過。


    但他知道,孫勝不會濫殺無辜。


    兇手絕對另有其人。


    熊山坐在旁邊,皺眉想了想,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他抬頭見大明眼神不再木訥,神態也恢複正常。


    熊山心中鬆了口氣。


    他很欣賞大明,生怕大明死心眼,不吃不喝,學那窮酸文人玩殉情。


    現在見大明痛哭一場,恢複正常,熊山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


    “心中好受些了?”熊山聲音溫和的問道。


    大明點了點頭,眼睛紅腫,臉上還帶著一絲呆板。


    秀秀的死對他來說是個巨大的打擊。


    他無法接受,但又隻能接受。


    熊山寬大的手輕拍大明肩膀。


    “為兄有要事要辦,你現在餓不餓?”


    “我讓店小二做些東西送上來?”


    大明搖了搖頭。


    “好,明弟,你等我一個時辰,待我迴來,我買些上好的鹵肉,咱們吃上一頓。”


    熊山輕拍大明的肩膀,安慰道。


    昨日他到達江陵城,本來應該先去做那件事的。


    熊山擔心大明,硬生生拖了一天。


    如今見大明心中好受些了,不會做出殉情這種事。


    熊山也該去辦他自己的事了。


    大明點了點頭,臉上擠出一個有些僵硬的笑。


    “熊兄,你先去忙吧,謝謝你了。”


    熊山豪爽一笑:“這算什麽!”


    “你我二人也算義氣相投,若是沒有你,我可能也死在山梁上了。”


    說完,他豪邁的笑了兩聲,抄起桌子上的鬥笠,戴在頭上。


    熊山推開房門,快步離開客棧。


    大明坐在床上,盯著房門。


    良久,他伸手摸向懷中,拿出一個錦袋。


    大明打開錦袋,掏出虎牙項鏈。


    三枚淡黃,上刻花紋,光滑溫潤的虎牙入手。


    大明寬厚的手掌緊握著項鏈。


    握的很緊。


    很緊。


    ……


    熊山戴著鬥笠,快步行走在街上。


    此時的江陵已經天色放晴,天空一片湛藍。


    太陽懸在頭頂,地麵上的雨水蒸騰,有些淡淡的悶熱感。


    空氣中更是混雜著各種味道。


    雨後的味道、泥土的味道、屍體發臭的味道……種種味道混合在一起,十分難聞。


    熊山皺了皺眉,加快腳步。


    忽然,熊山停下步伐,一臉震驚的看向青石板街道。


    隻見青石板街上,十餘輛手推車被人推著。


    手推車後麵跟著一名身穿深藍官袍的中年人,在他周圍還有幾名士卒。


    熊山一眼就認出了那些手推車是運輸賑災銀的車子。


    他麵露疑惑。


    這是怎麽迴事?


    熊山注視著那些人,觀察到他們衣角上都繡有一枚葉子圖案。


    “玉葉堂!”


    “是玉葉堂的人!”


    熊山恍然大悟,明白了這些人的身份。


    玉葉堂是大武王朝東南一帶勢力最大的殺手組織。


    據說後麵站著一位宗師,在江湖上也算是一流勢力。


    熊山有些不解。


    玉葉堂的人怎麽會發現賑災銀?


    他思索兩下,想不明白,也不再多想。


    既然玉葉堂幫忙把賑災銀送了過來,那就說明這個勢力不壞。


    昨天熊山忙於大明的事,都忘記通報給官府了。


    現在玉葉堂出手,也省得熊山再去跑一趟。


    熊山收迴目光。


    他辨認了一下方向,沿著長街,向南跑去。


    很快,熊山走進一條有些破落的小巷。


    小巷看上去已經有些年頭,地麵上鋪著的青石板都已四分五裂。


    巷子兩側的青色磚牆,遭受風吹雨淋,坑坑窪窪,露出灰白色的牆體。


    兩邊的房舍更是盡顯破敗,朱紅色的木門也都掉了漆。


    整條小巷都顯得死氣沉沉。


    熊山走進小巷。


    他數著門戶,一路走到巷尾倒數第三戶門前。


    熊山站定身形,探出沙包一樣大的拳頭,輕輕叩響木門。


    “咚咚咚……”


    院中傳來拖遝的腳步聲。


    “吱呀……”


    木門打開。


    一個身穿粗布麻衣的老人打開門。


    他見到熊山,眼中閃過一道驚喜。


    熊山也對他點了點頭。


    老人警惕的看了眼四周,打開門,讓熊山進來。


    熊山進入院中,老人佝僂著身子,單膝下跪,聲音嘶啞道:“屬下參見六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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