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隻有在最親近的人麵前,才能袒露內心深處最無助的狼狽。


    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孤苦無依的孩子,他長大成人,有了自己的擔當與責任。


    他不可以在任何人麵前釋放自己的脆弱。


    可世上總有那麽一個人,隻一個眼神,便足以令他的堅強功虧一簣。


    柳暮煙手中的蠶絲滑落,掉在了籠了一層清輝的桌上,無聲無息,隻滾落一地殘影。


    她怔怔起身。


    歲月不敗的容顏一瞬間被月光照亮。


    她走到陸沅麵前,似是不可置信,又似是懸著的心終於落下,複雜的神色變了又變,眼底漸漸泛起水光。


    “阿……”


    她想喚他名字。


    可剛一開口,便發現自己的喉嚨猶如被一股大力扼住,痛得無法發出絲毫聲音。


    神女無情。


    可她偏偏動了凡心。


    她有了自己的孩子,自此開啟了一世的牽掛。


    柳暮煙抬手撫上陸沅臉龐,那個曾經在她懷裏撒嬌賣萌的小家夥長大了,長成了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但他眼中的倔強與委屈,仍與記憶中的如出一轍。


    是她的小阿沅啊。


    她的小阿沅迴到她身邊了。


    她低頭握住他的雙手,撫摸著虎口處因習武而生出的薄繭,哽咽問道:“哪隻手疼?”


    陸沅低聲道:“都疼。”


    柳暮煙的眼眶紅紅的,拚命忍住落淚的衝動:“外祖母給小阿沅看看。”


    “嗯。”


    陸沅被她牽著,坐在窗邊的小凳子上,像兒時那樣。


    隻不過,彼時他小小個兒,外祖母在他眼中是無所不能的神女。


    而今,他已比外祖母高了,他看見了她頭頂的霜發,看見了歲月在她臉上刻下的印記。


    她依舊從容優雅,依舊充滿神性。


    隻是她終究老去了,不會再漫山遍野地逮他,不會再一隻手提溜他。


    柳暮煙一遍遍撫摸著陸沅的手掌,像是要抹去他經曆的所有傷痛。


    她的額頭輕輕抵住陸沅的。


    對不起,阿沅,對不起。


    外祖母沒保護好你。


    陸沅清了清嗓子:“其實不疼了,我逗您的。”


    柳暮煙定定地看著他:“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


    陸沅笑道:“外祖母也和從前一樣,一點變化也沒有,還是那麽美。”


    柳暮煙破涕為笑:“油嘴滑舌,快,跟外祖母說說,你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


    她一邊說著,一邊搭上了陸沅的脈搏,神色一怔。


    “你的寒症……”


    院子外。


    一行人下了馬車。


    柳鳳兒先帶著幾人進了院子,安排相公和兒子幫著一塊兒卸行李。


    苗王背著手,在院子裏踱來踱去。


    鬱子川:“你已經走了七七四十九個來迴了,剛剛那趟少走了一步。”


    苗王睨了他一眼:“就少走怎麽了?你管我呀?”


    鬱子川打不過苗王,默默地走到苗王身後,用自己的腳補上了那一步。


    至此,他終於舒坦了。


    柳傾雲很識趣地沒去打攪自己親娘與陸沅的相認時刻,不然她怕自己也被她娘揍一頓。


    畢竟從小到大,她沒少挨揍。


    說來也真是氣人,每迴闖禍她都是拉著臭小子一起的,可她娘從不罰臭小子,問就是“我不了解你兒子,我還不了解你?”


    母女之間的信任呢?


    思及此,柳傾雲決定把寶豬豬偷迴屋,不給她娘知道!


    哼!


    柳傾雲給幾人安排了屋子住下。


    商長樂與半夏一屋。


    檀兒與白玉薇一屋。


    姬籬、辰龍一屋。


    辰龍:“我不和他住。”


    姬籬炸毛:“老子還不想和你住呢!”


    辰龍看向鬱子川和商無憂,這倆是一屋的:“你們倆,誰和我換?”


    “他。”


    “他。”


    鬱子川與商無憂異口同聲,指向對方。


    被三人嫌棄的姬籬:“……!!”


    姬籬太聒噪了,除了巳蛇,沒人受得了他。


    宛平公主不在此討論範圍,畢竟她有法子讓駙馬閉嘴。


    也是這一刻,眾人才意識到巳蛇的情緒有多穩定。


    他們隻是和姬籬趕了兩個月的路,就已經快被姬籬的聒噪瘋了。


    巳蛇和姬籬形影不離地住了那麽久,還三不五時被姬籬的黴運連累,也不見巳蛇發飆。


    真的是一條很能忍的蛇了。


    “那什麽,姬籬大人,我家不遠的,你也看見了,你若是不嫌棄的話,可以搬去我家住,我家人少,空屋子很多的。”


    開口的是柳鳳兒與許言的兒子,許少玄。


    眾人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少年,你對姬籬的黴運一無所知啊。


    說來也怪,他們跟姬籬走了一路,似乎沒發生什麽不好的事,就像是姬籬的黴運突然消失了似的。


    難不成與公主大婚後,他五弊三缺的命格被改掉了?


    辰龍不動聲色地看了看孟芊芊。


    隻有他知道,是妹妹壓住了姬籬的命格。


    巫山的寨子雖不像都督府的官邸那般奢華,但也是極大的,依山傍水,鍾靈毓秀,鳥語花香,令人心曠神怡。


    其餘幾人也安排妥當之後,柳鳳兒過來找孟芊芊。


    孟芊芊在小花園裏徘徊來徘徊去,一副躊躇不已的樣子。


    柳鳳兒問道:“小九,你躲在這兒做什麽?怎麽不進屋?”


    孟芊芊微笑:“坐馬車坐久了,我隨便走走。”


    天知道她不敢見陸沅的外祖母啊,心虛啊。


    柳鳳兒道:“姨母在找你呢。”


    孟芊芊眨眨眼:“找我?現在?”


    她把她的寶貝外孫吃幹抹淨了,這是要開始興師問罪了嗎?


    柳鳳兒溫和地說道:“找你半天了,快去見見姨母吧。”


    孟芊芊見柳傾雲都沒這麽緊張的,可是外祖母是連苗王都能說攆就攆的人,她真怕自己也喜提一頓暴揍。


    陸沅說,他娘小時候就經常挨揍。


    “表姨,我能……待會兒再去嗎?”


    柳鳳兒牽起孟芊芊的手:“走吧。”


    孟芊芊抱住樹幹。


    我不想啊——我不想——


    孟芊芊被提溜去了柳暮煙的屋。


    “姨母,人帶來了。”


    柳鳳兒將孟芊芊放下。


    孟芊芊老老實實,畢恭畢敬,像隻聽話的小鵪鶉。


    柳暮煙與陸沅坐在椅子上。


    孟芊芊隻是迅速瞥了一眼,徹底被驚豔。


    她終於明白柳傾雲的美貌從何而來了。


    若說柳傾雲是仙女下凡,那麽柳暮煙則是一種神靈的美。


    美的不在皮囊,更在她的神韻與神性。


    孟芊芊移不開視線了。


    陸沅輕咳一聲:“還不快見過外祖母?”


    孟芊芊行了個晚輩的禮:“見過外祖母。”


    柳暮煙輕聲道:“過來坐。”


    孟芊芊目不斜視地走到柳暮煙身邊坐下。


    柳暮煙滿意地點點頭:“你和阿沅的事,阿沅已經和我說了,沒想到你為他做了那麽多。”


    孟芊芊不知陸沅究竟在外祖母麵前美言了啥,隻是謙虛地說道:“應該的,應該的。”


    柳暮煙握住孟芊芊的手:“懷著身孕還陪他迴苗疆探親。”


    孟芊芊一下子嗆到了:“什麽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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