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了!”


    尖銳的嗓音幾乎刺破了牆壁,貫穿到元豐樓上下,伴隨而來的,便是食客們的驚愕茫然,台上《千忠戮》,一時入了迷的食客分不清是戲裏戲外。


    噗!


    隻見一位置靠邊角的食客突然不知被誰捅了一刀,鮮血奔湧而出,霎時一股腦噴湧而出,血液濺到場下,驚變下的淒聲尖叫沸騰而起。


    逃竄聲、尖叫聲、嘶喊聲、破碎聲,茶碗茶杯隨喧嘩跌得粉碎,桌椅被人慌亂的腿部攪和一塊,四麵圍樓製的元豐樓像口沸騰滾燙的大鍋,攪啊冒啊,滾出大泡,數處地方噴濺出鮮血,像是早有預謀製造出的一場混亂。


    然而鼎沸鐵鍋裏,依然有人屹然不動,端坐桌前。


    而且為數不少。


    這些人有劍。


    諸多劍鞘停於燭光之下,或裹在背上,或懸在腰間,或橫置腿前,長穗風中搖擺晃動,劍卻幾乎靜止。


    這些人還有刀。


    一眾刀客血腥氣更盛劍客們幾分,他們大多手已放在刀柄,更有甚者幾乎全然出鞘,清亮的長刀勾勒出渴血的弧度,平白添上數分肅殺之氣。


    刀與劍都很穩,任八麵來風,亦未有人率先有所動作,這一群人該聽戲的聽戲,該品茶的品茶,更有人似倚似靠、闔著眼眸犯困打鼾,與混亂的食客仿佛隔絕開兩個世界,但又是同一座江湖。


    混亂仍在持續,元豐樓的主子黃景托著茶碗自書房中走出。


    黃景側耳先聽動靜,再望向了混亂的方向,冷笑道:


    “好嘛,在我的眼皮底下劫人。”


    身旁的管事臉色蒼白得可怕,鬧到此般混亂田地,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黃景掃了眼樓下屹然不動的一眾人物,慢慢道:


    “這諜子倒也是不走運,今日群英薈萃,他沒有活路。”


    管事順他的眼望去,登時反應過來,今日黃掌櫃將圍殺孤煙劍的一眾仇家們都請到了元豐樓來,本是宴請,辦場群英宴,卻又趕上了今朝。


    場麵瞬間變得十拿九穩,管事原本蒼白的臉色又混潤起來,快聲道:


    “黃老爺當真英明,更有天助,這諜子急於救主,自作聰明擅闖元豐樓,哪成想正正入了我們這龍潭虎穴!”


    “你做奴才的倒是會奉承。”隔著十幾丈的距離遠遠眺望,黃景嗤笑一下,隨後道:“不過,話說得倒也不錯。”


    ………


    隨那聲驚唿,元豐樓暗藏的武夫仆役都被驚動了般。


    聲音來得很巧,來得很快,刹時元豐樓就混亂了起來,並且無數道目光投向了陳易和東宮若疏所在的頂樓。


    東宮若疏都沒反應過來,怔怔聽到一句:


    “他們有人接應,就在樓外。”陳易語速飛快,“他們這是要把元豐樓弄亂,禍水東引到我們身上,以便他們剩下的人逃竄。”


    東宮若疏聽罷後迴過神來,抽刀出鞘。


    陳易看在眼裏,又是一句:“護好自己周身,不要主動進攻,我來保你。”


    東宮若疏聽在耳內,若是殷惟郢聽到,隻怕此刻柔情蜜意流淌心湖,但東宮若疏卻不一樣,笨姑娘很是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


    她不能給陳易添亂。


    但見廊道上忽地奔出幾個人來,手中刀兵各異,看了看陳易,又看了看他身後的東宮若疏,廂房內的殷紅印在眼裏,他們臉色一變再變。


    刀兵明晃晃的似在折射著人眼中兇光。


    陳易眉頭微擰,試著開口道:


    “我說我跟他們沒關係,你們信嗎?”


    但無人聽。


    “逮住那諜子跟那女人!”


    隻見其中一壯漢狂吼一聲,大手一揮,就提刀而上。


    寒涼的刀光逼向陳易。


    “嗬。”


    陳易冷笑一聲,先是踏出一步,再是兩步,東宮若疏隻見前兩步搖搖晃晃,步伐不穩,第三步時卻兀然一變,整個人的身形像是被憑空抹走。


    但他落地之時,那壯漢的刀鋒已彎,以一種極度扭曲的姿態捅入壯漢自己的心窩,而陳易鬆開撚刀的雙指,屈指一彈。


    沒入胸腔的刀鋒刹那一蕩,竟將裏頭的血肉都翻了出來,嗤嗤濺射牆柱上。


    “你、你…你這賊子竟膽敢……”


    壯漢的身形往後倒去,這一幕見得其餘眾人臉皆生寒,見陳易緩緩走近過來,他們竟擠著挨地一步步退後,仿佛那是什麽殺神修羅。


    東宮若疏見這一幕,眼眸都禁不住微亮,她不是沒見過陳易出手,但也為數甚少,而如此利落得近乎碾壓之勢,卻還是頭一遭。


    兩劍一刀的武意彼此交織,便是雙手負後,都足以讓人心生膽寒,舉手投足間都有幾分崢嶸的宗師氣度。


    這正是武道修行最爽快的時候。


    東宮若疏不禁遐想,若是自己跟陳易互換位置,那該多好。


    再想到他們都是姓陳……


    就很有代入感。


    麵上迎著他人或是崇拜,或是忌憚的目光,她想了又想,就孩子氣地笑了起來,映襯著一地鮮血,遠遠瞧去,竟意外瘮人。


    倒是個天生殺人種。


    樓下一眾屹然不動的武林高手中,忽有人拍案而起,


    “打擾你爺爺喝茶,無法無天了的西晉雜種!”


    陳易步步緊逼,恰在這時,忽然一聲大喝,但見有一劍自樓下飛刺過來,來者極快,一瞬間就似電般閃過,劍光晃動,勁風急掠,一時間竟分不清是劍快還是風快。


    那是位老者,劍眉星目,白發飄飄,明是甲子有多的年紀,渾身氣勁卻如霧中雷鳴。


    一劍直抹陳易咽喉,後者眉頭一擰,身影旋即一閃,正是絕巔踏雲的第五步,不僅已極近的距離躲過這一劍,又在幾乎同時繞到了襲殺者的身側。


    老者“咦”了一聲,刹那一劍橫斬,如切豆腐般塗紅漆的木柱應聲斷裂,截麵平整,但卻摸不到陳易的身影。


    待陳易輕敲刀鞘,繡春刀出鞘之時,那老者早有預料般退開一步,下一刻細線劃開,寬厚堅硬的石牆炸碎開來!


    “好狠辣的刀!”


    老者眉目一擰,出聲驚歎,此人名號為“六陽齋公”,是鑄劍山莊的記名供奉,也是六陽齋的齋主,曾攜弟子七人蕩平盤踞三山六道上的響馬,是這西北江湖裏的一方豪強人物,輩分極高,一手六陽劍使得可謂出神入化。


    正是話本中那種赫赫有名的武林前輩。


    他與孤煙劍無仇無怨,此次來此地圍殺孤煙劍,不過是為了滅殺西晉賊子,四個字:江湖助拳!


    六陽齋公深深凝望陳易一眼,道:“本以為剿殺你們這群雜種輕而易舉,隻是那身受重創的孤煙劍並不好說,哪裏想到…今日竟有你這等人物。”


    “我再說一遍,你們被耍了,我不是諜子。”陳易刀未離手,也不會在此時離手,“如再繼續,生死自負。”


    “生死自負,你小子當打擂台不成?”


    六陽齋公冷笑過後,退後幾步,大喝一聲:


    “與你這等賊子,還有什麽江湖規矩可言?我這老前輩舍了老臉不要,還請幾位正道兄弟出馬,並肩齊上,還我大虞正道一個朗朗乾坤,共討這賊子一死!”


    洪亮的話音貫徹整樓,隨話音落下,一樓處原本因六陽齋公與陳易捉對廝殺,而滿麵鎮定的數位高手齊齊起身,應聲者眾,有人踹上房柱,幾步登樓,有人飛筷而去,釘入牆麵,隨後一腳踏高,更有人踩著一眾食客的腦袋飛身而上,像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刹那間一眾武林高手就要包圍過來。


    黃景端茶而出,駭然出手,


    “好賊子獨闖英雄窩,我敬你一杯茶!”


    但見更快那眾高手數步,先聲奪人的是茶碗茶托,朝陳易飛襲而去,青瓷茶托打著螺旋,雕花茶碗則是逆起旋轉,二者似分而未分,其中茶水卻半點未漏。


    這茶碗若陳易貿然一刀斬去,茶水便濺射開來,當頭朝麵灑去一臉,讓他顏麵盡失,滅其氣焰,而若陳易擰身閃躲,便為六陽齋公創造了一次進攻時機,但見那老者劍已抬起,寒光爍爍。


    “好茶。”


    陳易忽歎一聲,手未曾動,念頭一動,以炁禦物之下,茶碗刹時拐了個彎,反而迎麵朝六陽齋公撲去!


    “還請前輩品鑒。”


    茶碗飛去得恰到好處,六陽齋公氣機正旋聚劍上,若是一退,就露了破綻,高手交鋒在分毫之間,說不準下一刻陳易就把握這無法應力的機會一刀斬首。


    茶碗去勢極快,力道更是微妙,六陽齋公電光火石間以劍微擋,茶碗卻繞著劍拐了個碗,噗地一聲砸在了蒼老的麵上。


    青瓷茶具連托帶碗瞬間粉身碎骨,碎片濺射在六陽齋公的皺紋間卻沒留下一點血痕,但這整個耄耋老人、武林前輩……


    給澆了個狗血淋頭!


    六陽齋公舔了舔嘴邊茶水,不怒反笑道:


    “果然好茶!”


    茶杯碎片飛濺四處,隻見有人幾腳輕踏,身如鴻雁般,踩著一塊塊碎片,竟躍到了屋脊之上,居高臨下地俯瞰陳易。


    還有一人比他更先登樓,手中長劍並未急於出鞘,而是負手而立,好似是一副毫無防備的姿態。


    更有兩人一前一後幾乎同時登樓,一人身形似乎狗熊般一躍而上,踏得廊道震動異常,虎視眈眈。


    環視眾人,陳易麵無表情,仍擋在東宮若疏身前。


    後康劍自方地中顯現,落在背上。


    刀出鞘,劍也出鞘。


    他抬頭一笑,似是明白講是講不明道理,


    “人多,真就力量大啊?”


    ………


    管事瞪大眼睛遠眺這副畫麵,喃喃道:“這諜子不一般啊,竟與六陽齋公平分秋色。”


    “確實不一般,勝於尋常四品高手,譬如說唐澤這般敗絮其中的貨色。”


    唐澤事前身死,又與黃景意圖不合,此刻黃景也再不必顧及此人的顏麵。


    “那掌櫃的…這該如何是好?掌櫃要出手嗎?”管事一陣緊張。


    “由先到後,飛劍子、雲籠刀、霹靂熊君,再加上六陽齋公,一位位皆是四五品的武道好手。”


    黃景低頭從容淡然地理了理袖子,


    “以一敵四,到不了我出手的田地,這諜子一炷香內就要死在這裏……”


    “又死了!”


    管事雙目瞪大,驚唿一聲:


    “成一打三了!”


    隻見遠處,電光火石的交手瞬間,劍入骨喉,一顆大好頭顱豁然噴血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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