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內私宴的請柬遞到了崔府,崔府上下幾乎是跪迎的。


    林黨倒去多時,少了大樹乘涼,崔府在官場上也逐漸呈現疲態,而太後的請柬一到,整座崔府都震顫了起來。


    請柬裏請的不是三房裏哪位夫人。


    而是守寡的林琬悺。


    林家小娘原本院門緊閉,喝過忘憂酒後,她精神恍惚,屋裏從前最多的是《牡丹亭》的各種話本,如今她一念之下,就要全燒幹淨。


    她不想再想起那個夢。


    甚至昨夜入睡時,她都不敢睡太深,隻敢淺眠,生怕再迴想起那人……


    她在夢裏…竟喚那人叫夫君……


    還三番五次地想要侍奉。


    這不是紅杏出牆還是什麽?這樣的女子,又有何顏麵活在世上。


    她想要一條白綾把自己吊死。


    幽幽黑煙籠罩,她看著燃燒的話本,灰燼飄蕩,女子心思繁複呀,剛把話本丟了進去,這時又不舍了起來,想要伸手撿迴來,扯住分裂的紙絮,正如她剛剛想吊死,這時又不願死了……


    死了就夢不到他了。


    她打了個寒顫,泛起層層雞皮疙瘩。


    太後曾說過,做那人的枕邊人就有機會殺了他,林琬悺也做好了付出貞潔的準備,殺了之後,自己也尋條白綾死了,若叫旁人得知,不失為一烈女子。


    可身上的貞潔,跟心裏的貞潔…


    “不一樣啊…”


    後者更重啊!


    熊熊黑煙冒起,她還沒緩過勁來,院門外便湧來了一群崔府的人,林琬悺和秀禾擰頭望去,便見崔逋在,其他兩房的丈夫也在,大夫人二夫人也在,整個崔府能做決定的人都在。


    一問,是要請她去私宴的。


    林琬悺蘭芷蕙心,赴宴要去見誰,她再清楚不過了,渾身顫栗了起來。


    她還沒從夢裏緩過勁來,又要進一步的失貞麽?


    隻是一切容不得她拒絕。


    崔府人先是好言相勸,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大哥崔逋更是掉了眼淚,隻是見林琬悺仍舊不願,便直接讓幾位粗壯的仆婦,把她壓到轎子上。


    秀禾想要追上主子,但反而被仆婦控製住,隻能眼睜睜的看小娘往宮裏送。


    轎子裏,林琬悺的臉色蒼白如紙。


    她漸漸迴過神來,緊咬銀牙。


    她好像…又要見到他了。


    林家小娘刹時又哭又笑,莫名其妙,她想到那時的分別,心間湧起一抹思念。


    她又能見到他了………


    ……………………………


    ……………………………


    殷聽雪是天耳通,仿佛聽到了什麽聲音。


    她垂下了臉,低頭看了一看。


    確實沒什麽胸脯……


    殷聽雪柳眉微皺,無緣無故被人數落一通,心裏莫名不是滋味。


    而且…數落她的,


    還是太後要賜婚的人……


    殷聽雪的目光有些幽幽,那時景王府上,陳易分明跟她求婚來著,本來她不是大夫人也是二夫人,可是突然蹦出來個賜婚,這名分又要怎麽算?


    三、三夫人嗎?


    殷聽雪心緒不寧,扯了扯陳易的袖子,開口轉移話題道:“還、還沒開飯嗎?”


    其實太後要賜婚之事,殷聽雪不是不知道,曾經太後微服私訪過陳易的院子,那時便有所提及,隻是一來時間相隔太遠,二來那一迴太後急匆匆就走了。


    任誰都覺得,這事已經不了了之。


    陳易擰過頭來,刮了刮她鼻子道:“饞貓,人太後還沒來呢。”


    他轉過頭,看向東宮姑娘:“不過,倒也有秀色可餐。”


    東宮若疏心裏咯噔一下。


    她低下頭,看了眼沉甸甸的胸脯,忽地欲哭無淚。


    見小嬋還沒靠過來,東宮若疏趕忙傳音入密道:“不用找了,不跟我結婚行不行?”


    陳易戲謔一笑道:“你得問太後。”


    “那你跟太後結婚?”


    東宮若疏滿臉都是慌亂。


    陳易不敢應這話,隻好捧起茶碗來默默喝茶。


    東宮姑娘還想說些什麽,這時小嬋見他們傳音入密,不像是說情話的樣子,就又靠了過來。


    小嬋俯下嘴到主子身邊道:“小姐,這樣不行啊,你怎麽不跟準姑爺說話?”


    東宮若疏臉色微變,這婢女不知什麽時候不向著自己,反而向著太後,她慌忙解釋道:“眉目傳情嘛。”


    “可我看著不像。”


    “為什麽?”


    “他看你隻看胸脯。”


    “……”


    此話一出,東宮若疏的心裏更是拔涼一片。


    她與陳易見麵不多,但認識有一段時間了,這迴見麵之前,她還抱有那麽一絲希望,真希望他是個正人君子。


    哪成想,自一見麵以來,他就往自己的胸脯看。


    而她偏偏還被迫穿了訶子裙,溝啊、白肉、臂膀之類全給看個精光了……


    虧她還教過他兩招殺人劍!


    對了…


    東宮若疏想到了什麽,轉過頭道:“千戶,我是不是教過你兩招殺人劍?”


    “叫我尊明就行。”陳易頓了頓,繼續道:“不錯。”


    “好的,尊明,”東宮姑娘深吸一氣,“一日為師,終身為母,我也算是你一日師傅,是不是?”


    “是。”


    東宮若疏正喜出望外,卻聽到一句:“但我喜歡欺師滅祖。”


    她的臉龐僵硬,便見陳易正直直看著她。


    東宮若疏轉過頭盯向殷聽雪。


    眼神更是幽怨:


    你怎麽沒胸脯啊?!


    殷聽雪又聽到了,眉毛癟了下來,她皺著眉,心裏一陣不愉。


    哪怕她是個菩薩脾氣,這會也是不快。


    她一時沒忍住開口道:“他不喜歡太大的。”


    陳易轉頭糾正道:“不,我喜歡。”


    殷聽雪:“……”


    小狐狸的薄唇抿了抿,幾分委屈地看他,陳易笑了笑,摸了摸她腦袋,欺負她從來都很有意思。


    重新風平浪靜,見陳易的目光放迴到妾的身上,東宮姑娘稍微鬆了口氣。


    看起來,他還是很在乎那做妾的少女。


    她眨了眨眼睛,把椅子挪開了些,脫離陳易的視線。


    胸前鼓脹得發緊,不太舒服,她努力扯了扯訶子裙,想往上扯一點,遮擋住視線,卻沒想到……


    啪!


    扣子鬆了……


    陳易循聲轉過頭,白如羊脂的蜜瓜跳了出來,燭光下可見細膩的光澤紋理,頂端還有……


    他愣了一下,直勾勾地看了起來。


    恰在此時…


    林琬悺被宮女領了進來。


    ……………………


    女子心情之繁複,便是女子自己也不清楚,更何況是林琬悺這般的小寡婦,此刻心頭絲線亂如麻。


    她不想見他,又想見他。


    可說到底,說到最後,還是想見他……


    守寡了不知多久,日日夜夜都獨坐梳妝台前,看著一天比一天更蒼白的臉,織好的女紅疊成小山,活一天少一天……


    她不知為什麽而活。


    夢裏那十多日,如同久經黑暗時裏的一抹微光。


    忽然之間,她有了一個愛的人,跟他待在一塊,會不住地關心他,給他打理衣領、腰帶,會偶爾聽到他說笑,分別的時候,他還親了她一口。


    想著這些,林琬悺臉色蒼白間又多了抹紅潤,心如亂麻,按住了懷裏要給他的香囊。


    那是她一針一線親手繡的。


    不管怎麽樣,越是臨近元春堂,她就越是想見他。


    她想著再見他,那麽他…又在做什麽呢?


    思潮起伏,宮女領著她走近了元春堂,林琬悺看到那熟悉的身影,盡管隻是看到側臉,


    他…


    哦,


    在看大蜜瓜……


    林琬悺刹那呆愣在原地,無名火悄然燃起。


    寒風拂過臉頰,東宮姑娘滿臉都是燥紅,她慌忙之間拚命地把訶子裙往上扯,可扣子迸裂的聲音卻接連不斷。


    而陳易的目光仍在。


    東宮若疏欲哭無淚了,臉漲得通紅,雙手都用上了,可越是想扯衣服擋住視線,就越是扯不住,身上的八答暈錦訶子裙像是早被誰算計好一樣,就該迸裂在他的麵前。


    “林夫人到了。”


    宮女這時清聲說道。


    林夫人…


    陳易想到了誰,腦袋慢慢擰了過去,那一抹熟悉的倩影闖入視野,而他在看林琬悺時,林琬悺也同樣看他。


    那熟悉的正臉擠入眼簾,林琬悺怔在原地,連指尖都在激顫,


    “夫…”


    那字音一落下,她猛地迴過神來,目光擰向殷聽雪道:


    “夫人,好久不見。”


    殷聽雪眨了眨眼睛,覺得有點怪怪的。


    但她還是點了點頭道:


    “林夫人好。”


    陳易看著林琬悺,嘴唇微微嗡動,一時無話,他好像聽出了她原本想說什麽,而林琬悺立在門外,一動也不動。


    元春堂內,小嬋慌慌忙忙地脫下外套,東宮姑娘慌忙接過,披到身上,而小嬋急匆匆去問到底什麽情況。


    東宮姑娘轉過頭,看向了那位不速之客。


    林琬悺接觸到她的目光,想到剛才那一幕。


    小娘福了一禮道:“我…沒打擾到千戶賞景吧。”


    她的話音很平靜,眸子掃過陳易,便直勾勾地盯著東宮若疏。


    眸中有敵意。


    殷聽雪知道為什麽。


    小娘也同樣沒什麽胸脯……


    宮女領著林琬悺緩緩入內,東宮姑娘披著外套,眼裏帶了些驚慌和不解,而相對而坐的陳易就臉色如常,隻是眸光複雜了些。


    林琬悺坐到了殷聽雪身旁。


    陳易想了一會,而後柔聲道:“…我沒在賞景。”


    “那就是打擾到了。”林琬悺道。


    “誤會。”


    “我沒誤會。”小寡婦兀然提高了語氣。


    她動了氣,先前一路走來,腦海裏如麻般淩亂的想法悄然斷裂,無名火衝上了頭腦。


    人隻有閑下來才會傷春悲秋。


    林琬悺看向東宮若疏,柳眉倒豎道:


    “這位姑娘如何稱唿?”


    東宮若疏莫名發怵了,輕聲道:


    “姓東宮名若疏。”


    林琬悺莞爾一笑:


    “好名字,我險些以為姑娘有藝名,是青樓女子呢。”


    ?


    東宮若疏臉更是通紅,她又不是故意彈出來的。


    莫名給人陰陽了下,東宮若疏心裏不快迴道:


    “林夫人既然是夫人,那就是有夫之婦咯。”


    林琬悺表情微僵。


    這恰恰是她的軟肋……


    一旁殷聽雪這時跟林琬悺統一戰線了起來,輕聲幫腔道:


    “我也是夫人啊。”


    東宮若疏聽了,又驚又疑道:


    “你們兩個人的丈夫都是……”


    “不是!”


    林琬悺立馬道。


    東宮若疏眉頭蹙了起來,捕捉到什麽,火氣微微冒起。


    見她一身素衣,像是個寡婦,既然不是,那不是紅杏出牆是什麽?


    想到她明明不檢點,還要陰陽怪氣,東宮姑娘就又多了幾分火氣。


    更何況,無論怎麽樣,自己跟陳易是準備要被賜婚的正妻,怎麽著也輪不到一個姘婦說話吧?!


    你一個姘婦擺出正妻的架勢,形勢衝衝地上前質問是做什麽。


    於是,她就說道:“若是如此,想來林夫人跟陳千戶沒有關係……”


    林琬悺應道:“我有!”


    話音剛出口,她就後悔了,她這不是受不住寂寞的寡婦還是什麽,這不真是失貞了麽,她的字裏有“貞”字啊,想著想著,她眼眶發酸,落下了淚來。


    陳易連忙看向林琬悺,見狀從懷裏想摸出手帕,但又沒有,便把目光投向了殷聽雪。


    小狐狸善解人意,從懷裏摸出手帕,輕輕給林琬悺拭去淚水,小寡婦還是不停地哭著,但沒有出聲,隻是默默啜泣。


    東宮若疏見把人弄哭了,當下的火氣也沒了,她攏住身上的衣裳,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而小嬋走了過來,小聲道:


    “小姐,趕緊去換衣裳吧,新衣裳準備好了。”


    東宮若疏也想暫時離開這是非之地,連連點頭,跟著小嬋的步伐退到了元春堂深處。


    而茶桌上,陳易看著林琬悺淚如雨下,心間許多滋味掠過。


    他說夢醒時分,若果她還把他當作夫君的話,那就不會忘了她。


    不會忘了她,不僅僅是不忘了她這麽簡單,更是一種承諾。


    一個男人如果不喜歡那個女人,那麽他遲早會忘了她。


    陳易站起身,緩緩來到林琬悺身邊,正要扶住她顫抖的肩頭,她猛地一推,


    “你走!”


    柔荑落在身上,可林琬悺哪裏推得動他,陳易扶住她顫抖的肩道:


    “我不走。”


    林琬悺輕顫著,仍然落著淚,卻無意識間往後靠去,落在他懷裏。


    感受到她的依靠,陳易心間一柔:


    “我說過,我不會忘了你。”


    “…我不要聽。”


    “你聽與不聽,跟我又有什麽關係呢?”陳易半蹲下身子,從背後摟住她,“林琬悺,從來都沒關係。”


    林琬悺抬起了頭,擰過來盯著他,臉上掛淚道:


    “登徒子,你、你、你要強來是吧?”


    陳易慢悠悠道:


    “強不強來都一樣,我隻知道,那十多日裏…你喊我夫君。”


    林琬悺驀然無話可說了,她因啜泣而神誌不清,無力掙紮,唯有被陳易摟在懷裏,她一個勁地哭了起來,臉頰靠在他肩窩之上。


    陳易溫柔地摟著她,輕拍起她的肩膀,感受著她無助中的依依不舍。


    林琬悺無聲間偎依了起來,二人旁若無人地靠在了一塊。


    殷聽雪捧著小臉,一邊不怎麽是滋味地旁觀著,一邊遠眺元春堂外。


    夜色裏冒起宮燈,她瞧見一襲火紋青衣。


    恰在這時,


    太華神女殷惟郢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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