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丁捕頭抖動長棍,已朝白師傅當頭砸落。


    不過他隻是臨縣的一名得力捕頭,雖然年年考評中上,但絕無可能是五品拳師的對手,幾招過去,便見不敵。


    然而本朝武道興盛,萬法流傳,捕快身為國家公職,朝廷是有專門為這個職位設計的包括《治安棍術》、《保安拳法》在內的一整套武學體係的!


    隻見老丁抖開棍花,連掃帶纏,既不求勝,也不求退,隻是如牛皮糖一般亂纏,居然一時粘得白師傅無法速勝。


    正落下風間,便是風聲猛惡,丁捕頭的副手手綽雙鐧,淩空從後方飛身而躍,雙鐧下劈,蒙頭蓋臉地猛砸過來。


    白師傅振氣揮拳,正中雙鐧,將這莽漢打飛。


    但這一合之機,兩側鉤鐮槍便分襲雙腿,他沉著後退,又有兩名捕快以盾護身,從兩側逼近,破炁錐專克外家硬功、兇狠直刺,逼得他迴拳應對,與此同時,兩道飛鉤已經扣向他的雙臂。


    “可笑!”


    他腳下移形換位,稍一引導,兩道飛鉤便互相糾纏、捆在一起。


    然而兩個使飛鉤的捕快經年並肩訓練,早有默契,飛鉤糾纏,並不急於解開,反而同時力貫手臂,抖動鎖鏈,那纏在一起的兩道鉤鎖便宛如巨蟒般抖動發力,在空中狂舞唿嘯,嗡嗡作響,從半空甩至白師傅身後。


    旋即從背後向他纏去、壓縮對方的躲避空間。


    刀盾手與鉤鐮手兩翼掩護,使雙鐧的配合丁捕頭進擊,八人合圍弧月,便是專門為捕頭戰鬥群設計的應對外家硬功高手的弧月陣。


    捕快連吏都算不上,但畢竟是武人,是能吃皇糧武饗的。


    是以除了日常工作外,又有上司一日一練、三日一訓、五日一考,考核不達標、訓練無成效的,便會被隨時清退……


    畢竟是能吃皇糧的!你不想吃有的是人想吃!


    這七名精英捕快以丁捕頭為核心,圍著白師傅轉燈般廝殺。


    他們的修為在五品強者麵前不值一提,可兵器精良、針對克製,又久習陣法,而捕快傳習的武學核心要義便是一個“拖”字,便如一個修為平平、但卻可以心分數用分攻合擊、又擅長死纏爛打的賴皮武者。


    僅以拖住敵人為目的,居然將一個五品高手纏住了十幾合!


    十幾合交手,不過短暫時光,而李白龍已奔襲而來。他見輸出位已滿,並未上前合攻,而是站定邊角、虎視眈眈。


    遠方馬蹄聲動,縣尉馮國忠一馬當先,沐清歌跟在後麵,帶著一群挾弓綽槍的縣兵,氣勢洶洶,奔殺而至。


    馮國忠端坐馬上,視線更遠,又是邊軍出身,判斷形勢既快且準,立刻看清狀況,催馬搶住另一處陣腳,略一揮手,縣兵們便各自行事。


    何縣兵率眾人飛身上房,居高站位,十餘名縣兵一半挾勁弩,一半挾重弓,各自選擇陣位與同伴,瞄準被捕快們纏住的白師傅。


    馮縣尉握出大槍,看向李白龍,微微舉槍示意,便要將這槍扔過去,見李白龍搖頭否決,便持槍在手,輕夾馬腹。


    他的戰馬乃是靈禦派所贈,通靈兇猛,知曉主人心意,自行挪動步伐,觀察前路,擬定衝鋒的線路。


    沐清歌從側方繞行到李白龍身邊。


    “師兄!”她言簡意賅地說道,“我身份卑微,怕進了六大派分舵無法取信於人、白白耗費時間,所以直接去找了馮縣尉,請他來做處置!”


    確實,六大派身份超然,眼高於頂,不會理會尋常武者,若沐清歌是掌門師伯或者七師叔的侄女,早就把玄元宗或者漕幫的人拉來了。


    可惜並不是。


    至於六扇門捕頭的身份,在六大派眼中更是不知所謂,皇室鷹犬而已。


    李白龍點頭,讚了一句:“你做得很好。”


    話又說迴來。


    從遇襲開始,這小條子所做的每一個決定、每一次動向,無不切中肯綮,一點時間、一點機會都沒有浪費,與她先前被糖衣炮彈玩弄得癡癡呆呆的沒出息的樣子形成了鮮明對比……這六扇門世家的家教未免也太好了。


    他心中生疑,斜眼瞧去,沐清歌渾無所覺,隻是專注盯著場中,叫道:“啊,師兄,這賊人反而在纏著這幾個捕快!”


    確實。


    李白龍一直在觀察場中,形勢早已變化。


    那襲擊者見到增援趕來,反而貼身短打、纏住丁捕頭一行,逼得他們無法脫身,以至於八名捕快事實上成為了他的肉盾,不僅弓弩手無法發箭,場中武功最強的李白龍和馮國忠也難以輕易出手切入。


    捕快們雖然能與對方一時僵持,可對手畢竟是五品拳師,實力與經驗遠超這群基層公務人員,久戰之下,必生破綻。


    “他要抓住丁捕頭做人質。”


    李白龍看了兩眼,立刻做出判斷,示意馮國忠準備突進。


    誰知白師傅雖然與幾人交戰,但一部分精力始終放在李白龍身上,見他對另一側的縣尉使了眼色,便知對方有所決斷。


    他一聲厲喝,雙臂勾拿推動,丁捕頭虎口一麻,戰棍被絞得飛上天空,便見對方五指似鉤,當胸抓來。


    其餘捕快立刻迴救,然而交鋒既久,武功路數便被看破,白師傅左臂信手揮灑,兩名刀盾手拿樁不住,向側邊歪倒、與兩名鉤鐮手撞在一起,他繼而屈肘猛撞、擊向雙鐧猛男,這一招勢大力沉,便要將對方逼退。


    然而那捕快覷出主官危機,居然不閃不避,雙鐧依然狂猛落下!


    砰的一聲,捕快胸膛正中,被打得向後飛去,白師傅無奈縮迴右手,彈開飛落的鐧梢,丁捕頭得以逃脫,被其餘部下護著後退,見心腹被這勢大力沉的一肘擊中胸膛、遠遠飛出,立刻紅了雙眼。


    這賊子武功卓絕,外功精湛,老宋胸膛吃這一下,豈有命在!


    “狗賊!”


    他正要上前拚命,卻被部下拉住,因為白影閃動,李白龍見陣法告破、立刻移形補位、截住白師傅,兩人交鋒,罡氣四溢,逼得眾人不住後退。


    丁捕頭連滾帶爬衝向被打飛的心腹,對方飛出後撞倒攤位,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已是不知死活:“老宋!老宋!”


    剛抱起來喊了幾聲,突然聽到對方哈哈笑了兩聲。


    在丁捕頭又驚又喜的注視下,老宋扯開公服,露出胸前綁帶,又從中拔出一個布袋,打開口子,無數的瓷片碎塊如沙般落下。


    這是……鏡天窯燒製出產的陶瓷護板!


    由於其特殊物性,能抵擋外家重拳、內勁滲透,將襲來的勁力悉數吸收,行走江湖,很多人買來用於防身,以及陰人。


    由於價格不菲,臨縣縣衙是決計不會配給捕快的,之所以有,是源於花信樓的捐款讚助——誰都知道,李白龍少俠最鍾意警民合作的!


    丁捕頭一屁股坐在地上,抓住護板套,用力擲向其他又驚又喜的捕快:“看到了嗎!這東西戴著硌人,但真能救命!以後誰敢不戴……我他媽……”


    這老粗說到這裏,語氣哽咽,一巴掌扇在老宋的頭上。


    白師傅目光所及,看到這一幕,稍稍鬆了口氣。


    “前輩為何釋懷?是慶幸自己自己沒殺捕快,還是沒傷人命?”


    平靜的言語卻伴隨著淩厲的招式,白師傅拆解應對,卻不說話。


    可他沉默,對方還在繼續嗶嗶:“我瞧前輩也非惡人,就不要抵抗了吧,何不坐下來聊聊?不必害怕我會報複,你跑來打我這事兒,根本不重要,誰派你來打我的,對我來說才很重要。實不相瞞,我是一定要從前輩口中得到答案的,您跑也沒有用,而且……”


    麵對白師傅的冷笑,李白龍幽幽道:“如果真的是某個了不得的人派您來打我,您完不成任務,哪怕逃出臨縣,也未必落得了好啊……”


    “……”


    他媽的!


    高強度追逐,白師傅精神高度集中,此刻聽到李白龍提醒,才想起來這次一連做砸了兩個任務!


    他卻沒聽懂李白龍的弦外之音。


    “收手吧,前輩,就算您能逃走,也要被衙門通緝,何必多吃苦頭?”李白龍勸道,“若有為難處,不妨直說,我也頗有些人脈路子,能替前輩想想辦法,我們名門正派,最講道理,您有什麽要求盡管提,我們商量著來……”


    “去你的最講道理!”


    這話居然點爆了白師傅:“你們名門正派,最是無義,背信之輩!”


    他狂喝一聲,掌力猛增,雨點般的攻勢向李白龍打去。


    馮國忠早已不耐,見談判崩掉,大槍揮動,馬蹄聲起,如疾風迅雷般衝掠過來,槍尖如寒星直刺:“給臉不要臉!”


    單憑李白龍一個,白師傅就未必拿得下,更何況馮縣尉乃是功勳老兵,實力絕非丁捕頭可比,馬勢如奔雷衝蕩,兵鋒直指,濃烈的殺氣自背後戳來,白師傅汗毛倒豎,預感到了生死危機!


    關鍵時刻,他不再猶豫,將眼中的一絲肉痛之色壓下,猛然振衣,袍底飛出一物,升至空中,猛然綻放。


    強烈的輝芒實是超過一切火焰日光,令關注他的人同時驚叫閉眼,衝來的戰馬發出驚慌的嘶鳴,李白龍錯步後退,馮國忠急忙勒馬,全場武功最高的兩人被強光所懾,白師傅再也無人阻攔,而這正是他的脫身計劃。


    等到眾人再度睜眼、看清場中時,他已經消失無蹤。


    “媽的!玄元宗的調調兒也拿出來了!”馮國忠安撫馬匹,定睛看去,白師傅早已一路撞出城去,藏入坊區,直入桑林,衝進赤練河中。


    “沒關係。”李白龍淡淡道,“跑不了……他抵抗意誌極強,我們想在城裏將他直接鎮壓擒拿,不是易事,他跑了反而更好辦。”


    “確實,跑出縣去,大爺玩得更盡興。”


    馮國忠森然冷笑,對著丁捕頭下令:“老丁,去翻出這廝在縣衙署的備案,發海捕文書,向周圍郡縣報告,鎖掉他的戶檔武牒,驛監沿途通告本州所有武饗正店,但凡此人出現,便招唿闔店武者合擊!”


    “他竟是個五品武者,我瞧得起他,便給他定個了不得的賞格,生擒者,賞糧引八百銖,格斃者,獎糧引四百銖!”


    “老何,去跟兵房的人說一聲,向臨縣各武館門派公告,命他們派遣精英門人弟子,參與此人的搜檢圍剿!”


    馮縣尉說到這裏,臉上滿是騰騰殺氣。


    調到富庶縣城做縣尉,雖是美缺,然而無趣,人都是賤骨頭,安逸久了,居然想念在邊關刀口舔血的牲口日子。


    今次圍獵五品,好歹動動筋骨。


    “他是五品武者,這一路打下來,元炁消耗甚巨,我斷了他的糧路,窮追不舍,再曆兩戰,此人便要內息枯竭、真融崩解,到了那時候……”


    馮國忠獰笑道:“我要這拳法高手跪在我麵前,求我賞他一口吃的。”


    說完,他一揮槍尖:“去吧!”


    捕快縣兵,齊聲應是,一批前去通知衙門各房出具文書、調遣人馬,另一批則去通告本縣各門派武館,要他們出人出力。


    這是朝廷法度。


    各門各派,都領朝廷的補貼,拿朝廷的糧引返稅,享受各種政策,自然也有義務,這就是義務之一。


    但凡當地衙門有令、需要地方門派協助,凡甲級以下的門派不得以任何理由拒絕,即使是甲級門派,原則上也不能拒絕。


    尤其是這種圍剿犯罪武者的活動。


    衙門未必需要他們出這份力。


    但朝廷希望他們都來做看雞的猴。


    馮國忠下令之後,最後看向李白龍:“伱要不要也讓百花穀參與一下?”


    李白龍微微皺眉:“我看就不必了吧。”


    “你最好跟師門商量一下。”


    馮國忠望著天邊日光。


    邊關廝殺,屍山血海裏打滾,老馮早已心如鐵石,看事看物,冷血客觀,隻是令他總是想不通的是,李白龍有時狠得讓楊軍主都忍不住去請了正念寺的大師來“查查心魔”,有時候卻過分心軟。


    “知道你心疼師妹們,隻是我輩武者,行走江湖,早晚要看的。”


    老馮語氣淡淡,漠然道:“武以食為天,是每一個師父教給徒弟的江湖第一課,但若不親眼見見,一輩子都學不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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