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夜加班的丁捕頭一邊自憐,一邊走入後院。


    捕快們長驅直入,火把的光將黑暗的宅邸照成一片,哭喊和叫鬧聲不斷響起,場麵極為混亂。


    老丁剛一進來,就看到陳員外在打人。


    又聽到妙音仙樂,從陳老板嘴中噴薄而出。


    “——我把你這殺千刀的獠奴,剮萬刃的賊廝,牛頂的臭鱉,馬推的亡八,驢壓的騷龜!”


    陳柏棠騎在一人的身上,老拳如雨點般落下,打一拳罵一句:“昔日乃公上門好商好量,被你這小婦養的羞辱諷刺,料想過今日嗎!”


    被打的人拚命護住頭臉,不住哀叫,聽陳員外怒罵,掙紮著喊道:“陳二哥!我等均是街坊鄰裏,你因這事引公人上門,好不心狠!”


    “直娘賊!還敢應口!”


    陳員外又一拳擊下,發狠道:“抄我的盜我的,今日便讓你連本帶利吐出去!”


    今日既是衙門突臉,事情便難以善了,形勢比人強,那人便服軟道:“陳二哥莫打莫打,小人認賠!再不敢盜印了也!”


    陳員外麵露獰笑,又一拳正中鼻梁,給他開了個大染坊:“潑殺才,趁著乃公去縣衙做客,便上躥下跳、勾結旁人,甚至上門恐嚇我妻,要趁機低價買下活字、侵吞老子的家業,當我不知嗎?”


    那人連聲推脫抵賴,賭咒發誓:“豈有此事!小弟隻是擔憂哥哥,上門慰問嫂嫂,若有二心,死於天雷之下!”


    “你這狗一般的人,也配見我渾家?還擔憂?”陳柏棠冷笑不迭,剛要張口稱頌,神色微動,先伸手揪住對方衣領,“我且問你,令堂現在何處??”


    那人不明就裏,但見陳員外正要搓招蓄力,當即惶然答道:“老母在鄉下老家!”


    “不在就好,伱聽我此言!”


    陳柏棠斷喝一聲,轟出認真一拳。


    緊接著是突破天際的怒吼:“——放你娘那和尚走完道士走、招完蒼蠅惹臭蟲的醃臢混沌烏漆墨黑大開門!”


    那人吃打不過,又被罵了許多臨縣雅言,終於告饒,求著要寫服辯。


    “寫,仔細寫!”陳員外活動著手腕,踢了他一腳,“有哪個狗膽生毛的也在偷偷刻印老爺的書,全都招出來,便饒了你的性命!”


    眾多衙役捕快全程目睹,盡皆歡喜讚歎。


    他們見陳老板完事,甚至想鼓掌以示敬意。


    丁捕頭本來昏昏欲睡,愣是聽精神了:“好罵啊,陳老板,看不出來。”


    “大人見笑。”陳老板赧然道,“小人之前並不是這樣,隻是這幾個月屢屢被龍霸天欺淩羞辱,又不敢罵迴去,心中便積壓了許多惡言,今番發泄出來,便舒服多了。”


    “……原來如此。”丁捕頭突然覺得,在他的心中,霸天老狗的形象又具現化了幾分。


    他繼而勸道:“話雖如此,憋悶積壓心中,實在不好,你對霸天老賊有怨,私底下罵出來又能如何?”


    陳員外一聽此言,人都矮了三分,下意識環視四周,壓低聲音道:“可不敢罵,那人心眼小的很,萬一被聽到了,他便要尋機報複。”


    先前在李白龍和馮國忠麵前,他罵過龍霸天,一是因為那是驚懼交加,一時失控,顧不得許多,二是解元郎當麵,那可是名動江北的武魁,有他在身側,諒那霸天老賊也不可能悄然近身、去聽他的粗口。


    而現在,漆黑夜間,聲也寂寂,說不得老賊就在暗中盯梢……


    “嗬。”丁捕頭滿不在乎道,“我今天早晨還罵他懶如豬狗、淫如蛇蠍呢,又能怎樣?我現在仍是這般罵,他還能把我怎麽樣?”


    陳老板不敢接他的話,借著燈籠的光看著盜版狗寫出來的服辯,說道:“我們可以去抓下一家了。”


    一段時間前,縣尉署。


    李白龍被馮國忠留下吃了晚飯,飯桌之上好辦事,便趁著酒勁和高興,將打擊盜版的計劃不著痕跡地落實了下來。


    可惜他礙於身份,不好親臨現場。


    否則盜版狗的末日,真想親眼目睹啊。


    今晚的飯局較為熱鬧,先是來了陳老板和丁捕頭,將兩人派出去之後,六房之中戶房和禮房的人也來了,還喊了典史相陪。


    來做什麽?當然是賠罪。


    這些小吏雖然位卑,但在臨縣卻是世代相傳的鐵飯碗,有權但沒前途,自然要尋租、涉足一些灰色地帶。


    昨日陳老板被拘進衙門,有些人眼紅書鋪的生意,便要使些手段,想低價買下陳家書鋪的兩副印刷活字,甚至今天禮房的書辦忙活了半日,幾乎將皇極戰天傳說的第四卷全都手抄下來,也是想將其交給外麵翹首以待的盜版印刷商,想要搶先印出第四卷,狠狠地賺上一筆。


    可惜這些陰謀算計,在李白龍涉入此事的那一刻,全都成了烈陽下的肮髒黑雪、瞬間融化,這些人甚至不知道解元郎是來幹什麽的,但並不妨礙他們第一時間偃旗息鼓、乃至尋求補救。


    李白龍得知前因後果,心中冷笑,隻是大庭廣眾,倒也不好發作,以免顯得自己太急,反而暴露出一些馬腳破綻。


    所以他寬厚地表示沒關係,並且向幾名衙門官吏透露了自己的來意——奉三師伯之命,協助六扇門捕頭探查龍霸天的底細。


    龍霸天在暗,李白龍在明,為了將此人勾出來,需要一些計劃,而這則需要衙門的人多多配合。


    這幾名小吏自然唯唯應是。


    而後,縣令大人也來了一趟,畢竟以李白龍的身份前程,即使一縣百裏侯也要看重。


    縣令乃是一縣之主,掌管的是民生與武道的大事,什麽龍霸天什麽六扇門,他是不放在心裏的,至於什麽打擊盜版的過家家,他也毫不在意,隻是李白龍的麵子他得給。


    所以,在聽到“打擊盜版盜印、規範出版市場、發展優勢文創產業”的大旗,縣令也捧了捧臭腳,對此事進行了“高度評價”和“大力支持”。


    算是給這事兒定了個調子。


    有了官府背書,這事兒推動起來會更加順利。


    縣令坐了一會兒就告辭離去,丁捕頭和陳老板早就去清掃窩點了,這頓飯也就進入了垃圾時間。


    就像現代社會的聚餐活動到了後半段時,必然演化成大家各看手機的局麵,這個世界雖然沒有手機,但馮國忠他們已經染上了看閑書爽文的惡習。


    看就看吧,不時還發出癡笑聲。


    或者樂出聲來後便四下顧盼張望,不知道在瞅什麽——別看了,沒人笑你,沒人注意你,也沒人想知道你在看了什麽。


    李白龍作為原作者,更是如坐針氈,生怕馮國忠這廝突然挪過來跟他說“來,你看看這段勁不勁”,看天色不早,便選擇告辭離開。


    出了衙門,夜幕懸天,月光灑下,李白龍漫步一陣,終究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在高處觀察了一下宵禁時縣城湧動火光的方位,判斷出了盜版糾察隊此刻的位置所在,並悄然潛了過去。


    到了附近,便聽到陳老板和丁捕頭又在說他的壞話。


    夜色遮住了李白龍少俠寬厚大度的微笑。


    他又跟著盜版糾察隊,看他們又開了兩家盜版窩點,一開始興致勃勃,後來便覺得索然無味,那些做盜版的看起來既不窮兇也不極惡,落網的時候隻會狼狽求饒,隻是一群普通的叼毛罷了。


    龍傲天始終興致勃勃:“好啊!做得好啊!收拾了他們,訂閱就漲了,願力就有了!”


    他又很大西王地提議道:“他媽的,要不要把他們的皮都扒了,掛在城門口?盜版販子就要殺殺殺殺殺,看看以後誰還敢幹這個!”


    李白龍隻當他在日常發癲,根本沒有搭話,眼見抓捕現場已沒什麽好瞧的,他便悄然退去。


    不多時迴到花信樓,樓中隻有幾盞孤燈亮著,李白龍推開正門,宋嫂在一樓等候,見李白龍迴來,起身見禮。


    “宋嫂怎麽還沒歇?”李白龍看看樓上,“沐師妹吃過了嗎?”


    “傍晚郎君遣人送迴消息,說不迴來吃飯,我便去不忘樓訂了餐,給沐小姐送上去了。”宋嫂一板一眼地迴答,“沐小姐一直待在房間裏,隻出來……嗯,活動了三迴,已經待了四個時辰了。”


    好,很好。


    李白龍心中陰惻惻地笑了。


    《臨縣調查》這篇文章在體製內推動了一場公文革命,甚至六扇門的捕頭出任務時,也要條分縷析、認真詳實地寫報告。


    既有報告,當然必有查證。


    而這小條子已經陷入了民營門派腐蝕公職人員的物質陷阱中,今晚隻是個開始,非得消磨她七八天的時光,等她迴過神來,便會知道任務報告已經寫無可寫。


    “師妹,你也不想讓你的公務報告裏寫滿‘今日無事,勾欄聽曲’吧?”


    陷入了那種絕境之後,該怎麽做,就不用師兄教了吧?


    “宋嫂。”他一念及此,惡毒地叮囑道,“明天您去一趟庫房,把之前封存的三大箱玩偶拿來。”


    宋嫂眉毛一挑:“是被您稱作玲〇貝爾的那些嗎?”


    “對——跟她說,這些是試作品,以後要投入市場的,讓她隨便挑,隨便玩,有什麽意見,盡管提。”


    宋嫂不問緣由,點頭應是。


    李白龍安排好了這一切,便悄然返迴房間,料理了一些公事,便早早上床睡覺。


    傲子今天剛開了讀者後台,正在不斷地刷新數據、監控讀者的訂閱情況,看起來,他要玩一宿了。


    翌日,天明。


    李白龍剛剛睜眼,便聽到傲子的叫喊。


    “你總算醒了——他媽的什麽情況,明明已經掃了盜版窩點,怎麽盜版讀者的數量還在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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