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選對了方向,所以家裏人會衣食無憂。


    我選對了方向,所以我會走的很快。


    耶律鬆石用這樣的方式告訴他的族人,未來在何處在何方。


    看著有親王博兒今等人一步三迴頭的離去,耶律鬆石隻是表情平靜到毫無波瀾的揮手告別。


    也許這是永別。


    他迴身走進那座看起來氣勢恢宏的大帳,迴到了宛若酒池肉林一樣的地方。


    坐在那張寬大座椅上的漢子,像是一棵樹,一座山,一塊豐碑。


    麵前依然有香風陣陣,那些身著輕紗的黑武女子在翩然而動的時候看他的眼神卻沒有絲毫敬畏。


    她們地位卑下,可她們依然看不起這位一國之君。


    耶律鬆石並不在乎,這些女人在他眼中亦是塵埃。


    在大帳之外,闊可敵君侶看著耶律鬆石舉杯獨飲的時候心中有些感慨。


    他的父親,還是那麽不信任他。


    就在不久之前,汗皇還告訴他說耶律鬆石必須死。


    可現在耶律鬆石已經住進了外相柯柯特林的營地,他已無權過問。


    對於闊可敵君侶來說這不是一個好消息,因為他想用屈渤那十萬精騎。


    沒有這十萬騎兵,他就無法保證一計殺兩帝順利成功。


    可他沒打算就這麽放棄,他不會放棄對那個王座的追逐。


    他身邊站著一群親兵,但並不都是他的親兵。


    因為這群看起來很精銳很能打很兇狠的黑武悍卒,有一多半是他父親派給他的。


    他將要遠行。


    他要去那支他暫時還不知道在何處的黑武大軍之中坐鎮,這必將距離他的計劃越來越遠。


    在這一刻,闊可敵君侶似乎想到了一種可能。


    他的所有計劃都在他父親的眼睛裏看著,所以隨隨便便一句話就能把他發配到遠離執子山的未知之地。


    他還無法抗拒。


    帶著這支並不那麽忠誠的親兵隊伍,闊可敵君侶離開了營地。


    在他走後不久,柯柯特林出現在帳外。


    他看著那個年輕人漸行漸遠,忍不住長長的歎出一口氣。


    相對來說,柯柯特林比闊可敵君侶還要了解汗皇。


    哪怕他們是父子。


    眼神複雜的柯柯特林轉身走進大帳,在那裏還有一個失意者。


    在他眼中,耶律鬆石已經不僅僅是一個失意者,還是一具行屍走肉。


    歌舞猶在,人已空。


    而此時此刻,耶律鬆石心中隻有一個願望。


    希望他的族人,他的親人,尤其是他的兒子圖雷能夠領悟到他的決意和信念。


    如果他活著,屈渤十萬騎兵就會被黑武要挾。


    唯有他死,他的族人才能激起鬥誌,才能決意南下。


    “大汗好像不傷感?”


    柯柯特林問耶律鬆石:“大汗好像應該傷感?”


    耶律鬆石看了看這位在黑武地位極高的大人物。


    然後笑笑:“活著不該傷感。”


    柯柯特林因為這句話沉默良久。


    “活著不該傷感......死了不必傷感。”


    柯柯特林自言自語道:“那人活著......該多快樂。”


    耶律鬆石問他:“外相地位崇高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為何有此感慨?”


    柯柯特林端起酒杯:“因為是人。”


    他端著酒杯卻沒有馬上喝下這杯酒,像是陷進了某種情緒之中難以自拔。


    良久,他問:“若大汗知道自己必死無疑會傷感嗎?”


    耶律鬆石笑著迴應:“明知道必死無疑就更不該傷感,無法求活......便求快活。”


    他起身,拉了一名最貌美的黑武女子進了內帳。


    柯柯特林端著酒杯還在發呆。


    三月初的這天,漠北又在飄雪。


    這是很可怕的一件事,三月飄雪,那就意味著很可能幾個月後本該水草豐美的地方會顆粒無收。


    漠北二十八國,將會有很多人陷入生死困境。


    有遠見的人已經在思考,如果不想被困境困死那是不是該考慮風往哪邊吹了?


    往北還是往南?


    也是在這一天,葉無坷以鴻臚寺卿身份再次向黑武發出正式文書。


    要求屈渤可汗耶律鬆石親自出麵商議解決截殺一事。


    毫無意外,黑武人拒絕了。


    柯柯特林給葉無坷的答複是,耶律鬆石已經迴到屈渤大營。


    如果葉無坷想見耶律鬆石請去屈渤人的營地而不是來黑武大營,你來錯了地方。


    葉無坷又派人往屈渤遞交國書,要求耶律鬆石出麵交涉。


    但屈渤給出的答複是,大汗失蹤了。


    葉無坷再次派人前往屈渤大營交涉,既然屈渤大汗失蹤了那就派有分量的人與大寧談判。


    這個時候,有人提出意見......如今右賢王在屈渤地位最高,可代表屈渤與寧人談判。


    但右賢王給出的大案是......大汗不在,但幼主尚在,幼主在,主母在,輪不到他做主。


    於是,屈渤和寧國的正式談判,在走了一個看起來沒必要但實在有必要的過場之後。


    順利的在寧軍大營裏展開了。


    得到消息的黑武人大為震怒,他們沒有想到也沒有防備耶律鬆石的母親和妻兒竟然去了寧軍大營。


    等到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除非他們馬上就把耶律鬆石放出去前往寧軍大營。


    到了這個時候,黑武人隻剩下一個辦法了。


    柯柯特林再次找到耶律鬆石,明確告訴他必須再次召見右賢王博兒今。


    並且要求博兒今代表他宣布,耶律鬆石妻兒與寧人談成的任何條件都不作數。


    耶律鬆石拒絕。


    他說,如果要讓我的臣民認可我妻兒的決定不算數,那就必須是我親自出麵。


    若我不出麵,博兒今也代表不了我。


    柯柯特林無奈之下向闊可敵正我請示,這個時候闊可敵正我才意識到事情好像已經逐漸脫離了他的把控。


    寧人是在什麽時候開始有小動作的,他竟然想不出來。


    思謀良久,闊可敵正我決定讓耶律鬆石在一個特定的地點接見他的臣子。


    就在黑武的大營外邊,屈渤右賢王為首的重臣悉數到齊。


    兩名黑武侍衛一左一右站在耶律鬆石身後,兩把短刀抵在他腰間。


    “大汗最好按照我教你的說。”


    柯柯特林提醒道:“我此前已經告訴過你了,寧人贏不了,我黑武大軍已至,你要想保證你妻兒安全,最好還是選擇站在黑武這邊。”


    耶律鬆石點了點頭:“請外相相信我的決心。”


    柯柯特林不敢相信,但他也隻能相信。


    “需要你說什麽,我一字一句都教你了,你告訴他們,寧人是劫持了你的母親和你的妻兒,現在屈渤人應該拿起武器向寧人宣戰。”


    耶律鬆石再次點頭:“好。”


    他邁步向前,那兩名黑武侍衛緊隨其後。


    兩個人,兩把刀,距離耶律鬆石近在咫尺。


    “不必靠近。”


    耶律鬆石大聲喊著,讓博兒今等人不要過來。


    “我大聲喊話你們都能聽到,不要靠過來。”


    耶律鬆石身形筆直的站在那,目光堅定。


    “幾百年前,我的先祖耶律大勢率軍南下與楚國皇帝締結盟約,楚國皇帝說,他與耶律家永為兄弟。”


    “可是就在締約之後不久,黑武大軍南下攻打楚國,楚皇向我先祖求援,我先祖率軍出征,那一戰,數萬屈渤兒郎戰死疆場。”


    “第二年,楚國派使臣到屈渤,代表楚皇表達謝意,使臣告訴我的先祖,中原漢人,永與屈渤人為生死兄弟。”


    “又一年,黑武再次南下,這次他們沒有攻打楚國,而是攻打屈渤,我先祖派人往中原求援,楚皇隨即調派北疆邊軍馳援。”


    “那一戰又有數萬兒郎戰沒,楚國邊軍損失近十萬,黑武大獲全勝,我先祖被生擒,黑武帝國的汗皇陛下說,隻要你跪下來求饒就不殺你。”


    “先祖耶律大勢說,你就算挖下我的膝蓋骨我也不會向仇人下跪,然後黑武人就剜掉了他的膝蓋骨,他跌坐於地,死不肯跪。”


    聽到這,柯柯特林已經意識到了什麽,他立刻上前:“把他帶迴來!”


    兩名黑武侍衛立刻動手,短刀幾乎刺入耶律鬆石腰間。


    耶律鬆石卻巋然不動。


    “楚皇派遣使臣到黑武,想用漠北大片土地換迴我的先祖,黑武人答應了,他們收下了楚人割讓出來的疆域,然後將我先祖的頭顱送給了楚人。”


    “已經過去了幾百年,我不知道你們是否忘記了當初的仇恨,可我忘不掉,我耶律家的人骨子裏永遠刻著血仇。”


    “可是,耶律大勢的後代之中有人背叛了他,他們向黑武人卑躬屈膝,他們斷絕了與中原的往來,然後與黑武人一同出兵南下,逼迫楚人承認屈渤是黑武屬國,再一次將漠北大片疆域割讓給黑武。”


    “今日!”


    耶律鬆石感覺到了兩把匕首已經刺進身軀,聲音稍作停頓。


    那兩名黑武侍衛已經架著他往迴拚命的拉,可他卻強行掙脫。


    “告訴屈渤的子民,中原漢人是我們兄弟一樣的人,他們從沒有想過要害我們,屈渤人應該與兄弟並肩作戰!”


    “我現在傳位給我的孩子圖雷,他是屈渤的大汗了!他現在在大寧的營地裏,大寧會保護好他!”


    “屈渤的男人們,拿起你們的刀保護你們的可汗,騎上你們的戰馬,去往迴家的路!”


    耶律鬆石在被拖拽的時候,一把咬開了他的衣領。


    那裏有一顆毒藥,二皇子李隆期送給他的毒藥。


    “向南!”


    耶律鬆石大聲喊著:“向南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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