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柏的狼毫在沙盤上投下細長陰影,筆尖懸停處正是輿圖標注的鳳陽衛所。


    炭盆裏爆出燈花,驚得侍立在側的秉筆太監手中墨錠險些墜地。


    年輕的皇帝突然俯身撥弄火鉗,火星騰起時輕聲道:"上月揚州鹽案,倒是查出些有趣賬目。"


    李善長官袍下的膝蓋重重磕在金磚上,懷中的免死鐵券棱角刺進肋骨:"老臣教子無方,逆子昨夜突發惡疾..."他顫巍巍捧出鎏金鐵券的動作像捧著自己棺木,食盒底層傳來田畝冊滑落的窸窣聲,"此物當熔鑄成火銃,為陛下戍邊利器。"


    赤玉螭龍紐突然撞在沙盤邊沿,朱柏指尖沾著韃靼王帳位置的朱砂,在輿圖上拖出血色長痕:"徐大將軍臨終前說,最利的火器當淬三遍人心。"炭火將他半邊臉映成赤金,另半邊沉在陰影裏如同戴了青銅麵具。


    宮漏滴答聲裏,李善長看見年輕皇帝抓起把鐵砂灑進炭盆。


    爆燃的青焰中,那些本該鑄造火銃的玄鐵碎屑竟化作流螢般的星火,在徐達親筆繪製的北疆防線上遊走不定。


    梁柱間突然卷過穿堂風,將尚未凝固的朱砂印記吹成蜿蜒血河模樣。


    五更鼓聲碾過宮牆時,李善長的皂靴正卡在丹墀石縫裏。


    他佝僂著背將《火器圖譜》塞進袖籠,鎏金鐵券與地契相撞的脆響驚飛簷角銅鈴,驚覺自己竟把丹書鐵券揣在貼肉的暗袋——那物什邊緣分明硌得肋骨生疼,卻仿佛隨時會化作鐵水灼穿心肺。


    "閣老當心腳下。"羽林衛的陌刀映著殘月寒光,刀鞘上鏨刻的睚眥獸首正對著他腰間食盒。


    李善長用三朝老臣的威儀壓住顫抖指尖,卻在轉角處瞥見司禮監掌印領著十名淨軍迎麵而來。


    他猛然拐進禦馬監旁荒廢的夾道,枯枝扯裂蟒袍下擺時,懷中《火器圖譜》的邊角戳破了內襯暗袋。


    卯初的梆子聲裏,神機營殘垣斷壁間騰起青煙。


    李景隆拄著镔鐵拐杖攪動銅釜,瘸腿陷在焦土中深達三寸。


    昨夜暴雨衝垮了半堵火藥牆,硝石混著碎瓦礫在釜底凝成暗紅色泥漿。"將軍!"親兵突然撞翻硫磺桶,晨霧中隱約現出十輛蒙著油布的牛車,鑄鐵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的聲響竟似悶雷。


    李景隆的拐杖尖刺入焦木三分:"浙東口音?"他眯眼盯著牛車轍印裏泛藍的碎末——那是弗朗機人火繩槍專用的精煉火藥。


    領頭工匠脖頸處的刺青隨筋肉蠕動,分明是當年陳友諒麾下死士的蛇形標記。


    瘸腿將軍突然抓起半凝固的火硝擲向空中,粘稠物事墜落時竟在半空炸開幽藍火花。


    "李將軍安好。"緋袍文官從牛車陰影裏踱出,腰間牙牌撞在弗朗機炮管上叮當作響,"首輔大人特命下官送來三千斤烏香。"他靴跟碾碎塊狀硫磺時,袖中滑落半卷蓋著兵部火漆的文書,"這神機營舊址修繕火藥庫之事......"


    破曉金光刺穿薄霧刹那,李景隆瞥見文官錦靴內側沾著幾星朱砂——正是昨夜禦前沙盤上標記鳳陽衛所的顏色。


    他佯裝踉蹌扶住燙手的銅釜,掌心暗袋裏徐達手繪的《九邊火器布防圖》被硫磺蒸汽洇濕,羊皮卷邊角浮現出暗藏的第二層輿圖:那蜿蜒曲線竟與皇帝朱柏在沙盤拖出的朱砂痕跡驚人重合。


    李景隆五指驟然收緊,羊皮卷在硫磺蒸汽裏發出細碎的撕裂聲。


    銅釜中暗紅泥漿突然沸騰,他抓起整筐硫磺傾瀉而下,青紫色火苗順著蟒紋袖口攀援而上,灼痛反倒壓住了喉頭翻湧的血腥氣。"


    當年陳友諒水師的火龍出水..."他盯著文官靴尖的朱砂痕跡,恍惚看見建文二年那場爆炸中,父親戰馬鞍韉上斷裂的鎏金繩扣——那日南窗鐵插銷分明換了三寸長的改良件,卻偏偏在卯時三刻準點崩裂。


    緋袍文官的笑聲混著硫磺爆燃聲刺入耳膜:"將軍莫要辜負首輔美意。"牛車軲轆碾過焦土時,李景隆的镔鐵拐杖突然橫掃,釜底殘渣潑在文官曳撒下擺,騰起的藍煙裏浮現出半枚兵部勘合印。"


    取紙墨來!"他暴喝聲驚飛廢墟間的烏鴉,硝粉混著唾沫星子噴在親兵臉上,"要兵仗局特製的火浣紙!"


    角樓飛簷的陰影裏,錦衣衛百戶將單筒望遠鏡卡在垛口。


    當李景隆撕開中衣下擺蘸取硝粉時,他袖中蟈蟈籠突然發出急促振翅聲——這是指揮使約定的暗號,意味著太上皇鑾駕已過玄武門。


    望遠鏡銅圈微微偏轉,神策門方向隱約有青幔馬車碾過未掃的夜露。


    "當年父親戰袍鑲著七顆東珠..."李景隆的狼毫筆尖在牆磚上刮出火星,硝粉混合晨露凝成詭異的靛藍色字跡。


    他突然記起爆炸前三日,兵部送來改良版佛郎機炮的銅插銷圖紙,那卷軸的黃綾封套竟與今日文官袖中文書一般無二。


    筆鋒猛然頓在"鳳陽"二字,牆磚裂縫裏滲出的水汽將硝粉衝成蜿蜒血痕。


    秦淮河麵晨霧忽濃,畫舫燈籠次第熄滅時,兩頂青布小轎沿著褪色的朱漆欄杆緩緩西行。


    撐船老翁收起撈霧網的瞬間,隱約見得轎簾縫隙閃過半截玄色蟒紋箭袖——那分明是親王製式,卻配著二十年未見的洪武年間的雙螭紋玉帶鉤。


    秦淮河霧靄裏,朱元璋的布履碾碎一片凝結在青石板的蟹殼青。


    他伸手按住朱標正要掀簾的手背,粗糲指腹擦過兒子掌心薄繭——十九年前教這孩兒握弓時留下的繭,如今竟被奏折朱筆磨得發亮。


    "仔細看那撐篙的。"老皇帝喉頭滾動的氣音驚落轎簾上的露珠。


    朱標眯眼望去,霧中老船夫俯身撈網的姿勢似曾相識。


    當渾濁水花濺起時,他猛然記起洪武十五年隨父巡查漕運,那個用竹竿挑起白蓮教徒屍首的錦衣衛暗樁,後腰也係著同樣的七結草繩。


    兩頂青轎貼著褪色宮牆根緩緩西移,轎杠上剝落的金漆在晨霧中泛著詭異幽光。


    朱元璋突然屈指叩響轎窗,玄色箭袖擦過朱標腰間佩玉,二十年前征討張士誠時被流矢擊碎的螭紋缺口,正巧卡住兒子新換的南洋珊瑚扣。


    "下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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