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拾起半塊青玉鎮紙,上麵"如朕親臨"的印痕正與朱棣腰間玉帶暗扣嚴絲合縫。


    "徐天德的箭頭,淬的是漠北狼毒。"朱元璋突然將斷箭刺入沙盤,應天府城牆模型轟然倒塌,"他教你的七星箭陣,本該指著北元殘部——"箭簇沒入處突然湧出靛藍辰砂,在殘頁卦象上勾出朵顏三衛的狼頭徽記。


    殿外驚雷炸響第二聲時,朱棣發現自己的蟒袍玉帶正在收緊。


    密繡的江牙海水紋倒卷著纏住脖頸,北鬥星圖的銀線勒進皮肉——分明是姚廣孝用辰砂浸過的天蠶絲!


    他聽見慶壽寺的晨鍾在耳畔轟鳴,恍惚又是那個血月當空的夜晚,黑衣僧人在《推背圖》殘頁上畫出的鎖龍井。


    "兒臣願解甲..."話到喉頭突然滯住,朱棣驚恐發現調兵符裂縫中遊出的玄色絲線,已將自己舌根與徐達殘甲縫在一處。


    額間血珠順著"削藩"篆文爬向赤金令牌,所過之處竟浮現出寧王府的密道圖——正是三年前姚廣孝用朱砂標注的奇襲路線!


    朱元璋的十二章紋袞服突然無風自動,老皇帝枯手撫過沙盤中的北平城模型,洪武二十五年的暴雨竟從琉璃瓦當傾瀉而下。


    朱棣在雨幕中看見自己倒影正被血旗吞噬,建文元年的雪夜重現——姚廣孝割破掌心將血抹在《河圖》碎片,說紫微帝星移位時,北鬥第七星會變成滴血的囚籠。


    "知道徐達為什麽留十八棵戍邊鬆?"朱元璋突然掀翻沙盤,寧王封地的河道模型碎成齏粉,"每斷一根枝椏,樹心裏就多支淬毒箭——就像你這三年折斷的七道監軍令!"


    狂風卷著孝陵鬆針撞進大殿,半數燭火熄滅的刹那,朱棣瞥見殘頁背麵的血旗已纏住自己咽喉。


    赤金令牌上的北鬥裂紋突然睜開七隻血瞳,姚廣孝三年前的讖語在耳畔炸響:"七星噬主時,當斷紫微垣!"


    就在朱棣袖中徐達殘甲即將割破腕脈的瞬間,一縷混著藥香的暖風突然拂過後頸。


    藻井垂下的鎏金香球無風自轉,將血腥氣衝淡三分。


    朱棣瞳孔猛地收縮——他嗅到了坤寧宮獨有的蘇合香,那香氣正順著蟠龍柱上的裂縫,將殘頁血旗逼退半寸......


    琉璃瓦當墜落的雨珠在青磚上炸成碎玉時,鎏金食盒的鎖扣聲恰似玉磬清鳴。


    朱棣後頸殘留的蘇合香突然凝成實質,將他即將割破腕脈的殘甲硬生生按迴袖中。


    "陛下該進藥膳了。"馬皇後玄色翟衣的十二道金線刺破雨幕,食盒掀開時蒸騰的熱氣竟將沙盤齏粉衝散三分,"今年頭茬鰣魚配著鎮江醋,最是平肝降火。"


    朱元璋撚著寧王封地殘片的指尖驟然收緊,卻在觸到青瓷碗沿時化作一聲冷哼。


    朱棣看見父親喉結滾動著咽下魚羹,那些卡在龍袍褶皺裏的鬆針竟隨著吞咽聲簌簌落地——坤寧宮的蘇合香混著醋香,正將滿殿血腥氣壓迴地磚縫隙。


    "老四該封個什麽王?"老皇帝突然用銀匙敲擊碗沿,鎏金藻井的投影在他臉上割裂成明暗兩半,"秦?


    晉?


    還是......"


    "永樂如何?"馬皇後指尖拂過食盒夾層,取出的素帕輕輕按在朱元璋濺了羹湯的袞服上,"《周易》有雲''君子以永終知敝'',北疆永享太平,便是天家之幸。"


    蟠龍柱後的陰影裏傳來甲片摩擦聲。


    朱棣膝行上前時,繡著金蟒的袍角在雨水中拖出蜿蜒血痕:"兒臣豈敢僭越!


    當年父皇賜大哥''懿文''二字,兒臣......"


    "砰!"


    朱元璋踹翻的鎏金腳踏擦著朱棣耳畔飛過,撞在殿柱上的寧王封地沙盤終於徹底粉碎。


    老皇帝從袖中抖落的羊皮輿圖在半空展開,十三道朱砂標記的關隘竟與三年前徐達病逝前的戍邊圖分毫不差。


    "居庸關往北二百裏,為何會有燕山衛的暗樁?"枯瘦手指戳破輿圖瞬間,七枚帶血的信鴿腳環叮當墜地,"這些從大寧衛飛往高麗王的鴿子,當真不是去啄食朕的遼東糧倉?"


    朱棣瞳孔中倒映的腳環突然扭曲成滴血鎖鏈。


    他想起去歲寒冬,姚廣孝確實在燕山獵場放飛過七羽白鴿——但那些綁著《推背圖》殘頁的鴿子,本該落在秦淮河畫舫而非遼東!


    "父皇明鑒!"額角磕在青磚上的悶響驚飛梁間燕雀,朱棣顫抖的指尖即將觸到龍袍下擺時,突然瞥見輿圖背麵的墨跡——那分明是劉伯溫親筆標注的星象圖,北鬥第七星的位置正對著燕王府地窖!


    馬皇後繡鞋突然輕移半步,翟衣廣袖帶起的風將星象圖卷迴朱元璋懷中。


    她轉身從食盒底層端出的翡翠盞盛著冰鎮楊梅,殷紅果汁沿著盞壁滑落,恰似當年徐妙雲產子時染紅床幔的鮮血。


    "咳咳......"


    突如其來的咳嗽聲驚得朱元璋手中輿圖飄落。


    馬皇後掩唇的素帕翻飛如蝶,鬢邊鳳釵垂落的東珠掃過皇帝手背,將那隻要去抓朱棣衣領的龍紋扳指撞偏三寸。


    琉璃簷角滾落的雨珠忽地急密起來,敲得馬皇後鬢邊垂落的東珠瓔珞叮咚作響。


    素帕邊緣滲出的血痕在鎏金燭台下泛著妖異的紫,朱元璋龍紋扳指上的鴿血石竟被映得失了顏色。


    "標兒走的那年......"馬皇後指尖拂過帕上紅梅,染血的絲線突然絞住朱元璋未盡的話頭,"太醫令說這咳疾最忌動氣。"她腕間翡翠鐲子撞在食盒鎏金鎖扣上,迸出的碎光恰巧遮住朱棣膝行後退時在青磚留下的血印。


    朱元璋攥著輿圖的指節發出瘮人的爆響,龍袍廣袖掃落的雨珠濺在朱棣眉骨,燙得他喉頭泛起鐵鏽味。


    七枚鴿鈴在地磚縫隙間震顫,那些刻著高麗官印的銅片竟隨著馬皇後漸弱的咳嗽聲漸次啞火。


    "老四。"翟衣逶迤的金線突然橫亙在父子之間,馬皇後染著丹蔻的指甲輕叩翡翠盞,"給你父皇添碗新醅的冰酪。"


    朱棣撐地的掌心驟然陷入青磚裂紋。


    食盒第三層的纏枝蓮紋碗盛著乳色漿液,碗底沉澱的碎冰折射出坤寧宮獨有的菱花紋——這是太子朱標薨逝那年,高麗進貢的雪山寒玉製成的冰鑒才能鎮出的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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