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州刺史?


    聽到這個職位的陳錫亮下意識地拒絕道:


    “不妥,流州作為北涼未來二十年規劃中的重中之重理應讓更有經驗的人來治理才對。


    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就我這眼高手低的模樣光一個青蒼城的事務就夠我頭疼了,更別說治理整個流州了。


    況且你曾跟我說過北涼的目標是這個天下,那麽流州注定將是鉗製北莽的戰略要地,治理政務我還行,但是說到打仗我就是完全的外行人了。


    而且我很怕親眼見到有人因我的謀劃而死。


    在我沒看見時,我還能心安理得像下棋一般冷靜地製定出最優解的方案,但若是讓我瞧見一個個有血有肉之人真在我麵前死去,陳錫亮恐怕就不再是陳錫亮了。”


    對於陳錫亮的拒絕徐鳳年早就預料。


    說到底即便被故意放養在野十數年的陳錫亮心誌還遠未達到堅如磐石的級別。


    因為他還不懂何謂死一人可救萬人的道理。


    輕歎一聲的徐鳳年試著勸解道:


    “錫亮啊,你說的我全都懂,我會尊重你的意願的。


    可是啊我不知道你是否曾想過若是接任流州刺史之人德不配位又該如何?


    你身在青蒼可是能處處感知到這流民之地的變化。


    到那時,這流州百姓皆因你不做刺史而死,那這筆賬又要算到誰頭上呢?


    況且打仗又如何能不死人?


    我等能做的不過是死最少的人救更多的人罷了。


    但想做到這點,手中無權可不行。


    錫亮,你說呢?”


    死最少的人救更多的人?


    沉默中的陳錫亮反複咀嚼著這句話的意思。


    說實話他當年不過是個癡心妄想要死後能諡文正的瘋子罷了,結果最後他連那進行曲水流觴的江南道報國寺都進不去,更不要說做那能在寺內席地而坐的風流雅士了。


    在那些人看來,隻能以木炭畫龍的陳錫亮怕是連個乞兒都不如。


    因為乞兒至少能用雙手乞討食物,他陳錫亮卻隻能靠人接濟。


    所以歸根結底他陳錫亮心底還是有著自卑,他不相信自己是個擁有大能力的謀士,他不相信自己所做的決策都是對的。


    因此他怕,他怕因為他導致一切都崩盤。


    可現實是不僅有大人物願意相信一窮二白的他,願意信任他讓他做一城城牧,甚至還願意讓他做那一州刺史。


    這種做夢一般的畫麵有的時候讓陳錫亮忍不住想要扇自己兩巴掌,因為隻有感受到疼痛,他才能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曾經那個淪落到隻能吃嗟來之食的落魄寒士如今卻是搖身一變成為了當初遙不可及的大人物了。


    現在他這個大人物隻需要點點頭,那麽流州如今近二十萬的民眾生死可就在他一念之間了。


    這種壓力讓陳錫亮很是沉重。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一肩單擔下這個責任。


    過了許久,陳錫亮才給那個一直在等著自己答複的北涼世子迴道:


    “殿下的意思錫亮明白了。


    可若是那需要身死之人是殿下你呢?”


    對於這可謂是大不敬的話語,徐鳳年笑了笑答道: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理論上手中所握權力最大之人便是最不該死之人。”


    權力帶來責任而不是權力帶來財富。


    原來在世子殿下眼中這些權力更像是束縛而不是禮物。


    再次沉默半晌後的陳錫亮點頭道:


    “錫亮願意試試。”


    徐鳳年笑著給陳錫亮倒滿綠蟻:


    “錫亮啊,壓力不要太大,按你自己的想法來就行。


    凡事皆會有流血,別畏懼犧牲,隻要值得,那你就放手去做。


    希望有一天我不僅能讓你陳錫亮死後諡文正,甚至能讓你陳錫亮生前便位極人臣。


    加油啊,錫亮,這流州就是我給你的考題了。


    這正如徐北枳之於陵州,陸詡之於幽州,將來還會有個宋洞明之於涼州。


    你們四人將會是北涼能屹立不倒的中流砥柱,當然我更希望你們能成為那定海神針!”


    陳錫亮深吸了口氣後堅定地點了點頭,再度飲空了麵前的酒杯。


    “錫亮希望能跟殿下一同問鼎中原!”


    徐鳳年起身哈哈一笑:


    “人人都道龍椅好,但實際上我徐鳳年的初衷不過隻是想少死人罷了。”


    說完這句話的北涼世子身影漸漸自原地消散不見。


    陳錫亮看著徐鳳年消失的位置怔怔出神,看著落滿院的桂花,陳錫亮心中不勝感慨。


    他作為江南道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實際上很不習慣這北涼幹燥的氣候,也不喜歡這裏的菜色。


    但這裏的天空要遠比那令人感到壓抑的江南道更高一些。


    或許自己終有一日能像飛鳥一般見一見那高空之上的風景。


    ……


    北涼,清涼山。


    從流民之地迴返到王府的徐鳳年並沒有去那座越來越熱鬧的梧桐院。


    兒女情長確實讓人激動。


    但是兒女情長同樣耗費時間。


    而現在徐鳳年最缺的就是時間。


    北涼若是想要跟離陽、北莽、南疆扳扳手腕,那麽他徐鳳年就得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時間。


    所以迴到了清涼山的徐鳳年直接前往了清涼山的陰麵。


    這清涼山的陰麵被稱作背陰山,一直以來都是王府中的禁地。


    世人隻知這裏住著一幫‘山後之人’,但他們卻不知道這些人究竟是什麽身份,常年隱藏於山後又是在做什麽。


    但徐鳳年卻十分清楚北涼王府為何要建在這清涼山之上。


    不僅是為了保護那些明麵上被離陽追殺的墨家子弟,更是因為這清涼山底下早已被挖空建成了一座真正的兵工廠——北涼機造局。


    北涼鐵騎之所以能在春秋之後的時代裏仍舊保持著天下頂尖的戰力,北涼機造局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不可或缺。


    每一代的涼刀改造以及每一代的盔甲變遷都是由北涼機造局中的墨家巨子親自操刀。


    甚至那些建立在邊境上的軍鎮以及在籌劃中的拒北城都少不了墨家子弟的身影。


    而這些在軍事戰備上極具才能的墨家人卻是被鳥盡弓藏的離陽定性為‘春秋流氓第十國’,在這一點上倒是便宜了北涼。


    徐鳳年雖說在鍛器一事上沒啥天賦,但他的眼界卻足以開闊這些未曾見過更廣闊山河的墨家子弟了。


    他倒是想要知道墨家這些巨子若是知曉了火藥的存在之後是否能就此改變這世間的格局?


    畢竟在黃龍士看見的未來裏,此方世界可是存在過這種玩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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