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徐鳳年二人離去後,宋恪禮這才壯著膽子走入了涼亭之中對那背對著他的挺拔身影遲疑地喊道:


    “元先生?”


    然而宋恪禮的元先生卻是仿若無覺一般動也不動。


    感覺到不對勁的宋恪禮再次喊了一聲:


    “元先生?!”


    意識到不妙的宋恪禮臉色霎時雪白一片,快走幾步的他來到桌前看向那嘴角含笑的元本溪,這才發現在元本溪的脖頸處竟是有著一道極細微的血痕繞脖一圈。


    看到這道血痕,宋恪禮的瞳孔猛地收縮成了針孔狀。


    元先生,死了!


    離陽帝師,元本溪,死了!


    宋恪禮伸出手去卻遲遲不敢觸碰元本溪的屍身,最後無助的捂住了自己的臉哭了起來。


    因為在這之前,他得到的口諭是‘必殺元本溪’。


    所以元先生才會故意激怒那北涼世子,隻為了讓他宋恪禮不必拷問本心,不必做一名屠夫,不必……再做一名沒有功名的讀書人。


    當那麵容冷冽,身穿一襲鮮豔大紅蟒袍的司禮監掌印大太監宋堂祿悠悠然走到亭子前的時候,所能見到的隻有一個抱著死死抱著含笑頭顱的年輕人正用一雙血紅的眼睛死死盯著他。


    宋堂祿輕歎一聲:


    “咱家也是為聖上做事。


    君要臣死,臣又能如何?


    宋恪禮,君要給你榮華富貴,你又如何?”


    ……


    欽天監這三個字在市井中名聲不顯,但是卻占據了太安城內首屈一指的風水寶地,僅次於那座森嚴的皇宮。


    離陽朝堂中的大多數黃紫公卿這一輩子都沒機會與這欽天監打交道,以至於後來官員能否去欽天監藏書樓借閱圖書就成為了衡量京官分量的一個標杆。


    而如今欽天監上下卻是如臨大敵,整個環境中都充滿了緊張的氛圍。


    所有來自於北地的練氣士們都行色匆匆向著一個方向聚攏著,很快欽天監裏就再度安靜了下來。


    但在欽天監所對的風水位往下十米處卻是人頭攢動,那些消失的欽天監練氣士們如今皆在這兒。


    觀其站位竟然還隱含周天星鬥之數,再看這地底竟是一座龐大無比的符籙大陣!


    這大陣之中還詭異漂浮著大大小小六十餘方玉璽,皆是春秋中百家之璽。


    其中坐鎮中央最大的那方則是象征著儒家氣運的大璽!


    此時在這些練氣士們的前方正站著兩個人。


    一位是天下道教執牛耳者,龍虎山大天師,趙丹霞。


    一位則是北方練氣士領袖,欽天監監正,南懷瑾。


    並排而立的兩人神情肅穆,一起正了正衣襟,然後在旁邊的金盆中淨了淨手。


    隨後便有兩位年逾古稀的老道人分別向兩人遞過來一根長生香。


    背南向北的兩人接過長生香十分恭敬地對著天地拜了三拜後,再將兩根長生香插在了擺放在大陣中間的古樸香爐上。


    隨著長生香的香火嫋嫋升起,兩人忽地一齊出聲。


    一個說的是‘替天行道’,另一個說的是‘以鎮四夷’。


    同一時間,龍虎山上齊聚門前廣場的黃紫貴人們紛紛俯地開口道:


    “恭迎祖師顯靈。”


    那一幅幅被高懸在龍虎山飛升閣裏與真人等高的莊嚴畫像上頓時泛起了一層不知從何而起的煙霧。


    另一邊大陣上空的煙霧之中則是隱隱顯露出了一張又一張畫著龍虎山天師府曆代飛升大真人的畫像。


    見到這一幕,龍虎山掌教趙丹霞向前半步抱拳躬身同樣開口道:


    “恭迎祖師顯靈。”


    隨著趙丹霞的話語落下,香爐中的長生香瞬間就綻放出兩朵絢爛至極的火苗,緊接著那些厚如塵沙的煙霧就宛如被風吹散般變得越來越稀薄。


    而濃煙散去之後,那些被煙霧所籠罩的畫像漸漸顯現出真容。


    真人露相。


    無風自動的人身掛像中忽地起了陣陣如同水波般的漣漪。


    一位位身穿黃紫道袍的虛幻真人從那畫中邁步而出。


    仙人臨塵!


    這些飛升客們有的身負古劍,有的手持紫金寶冊,有的手捧拂塵,但最為引人矚目的還是那三位從正中畫像中走出來的仙人。


    一位身騎祥瑞白鹿,慷慨而歌。


    一位手拿殺伐之劍,眉宇間盡是殺伐之氣。


    一位頭頂蓮花冠,身穿鶴氅羽衣,眼神裏盡是悲天憫人的人情味。


    這三人正是使龍虎山崛起於此間的龍虎山三代祖師!


    居中的那位龍虎山初代祖師用充滿殺氣的眼神看著趙丹霞朗聲道:


    “召我等下界所為何事我已知曉。


    真武大逆不道,妄圖逆天而行,當斬立決!”


    言罷,臨塵仙人皆像得到了赦令一般飄然向著太安城東門而去。


    ……


    不知何時出現在欽天監頂樓通天台中的陳芝豹麵色平靜地望向了太安城的東門。


    與太安城外的青衣黑袍爭鬥相比,那裏才是關乎天下走勢的地方。


    “你可曾聽聞欽天監早年間的一則讖語?”


    聽到聲音,陳芝豹沒有迴頭也沒有說話。


    在其身後那位中年儒士對此也不以為意,他自顧自地走到陳芝豹身邊與其並肩而立望向了那東邊道:


    “鼠吃糧,鼠吃糧……蜀吃涼啊。


    蜀王閣下,這天下注定是你的啊。”


    聽見這話,陳芝豹這才轉過頭來看著這位主動找上自己的謝家‘天材’——謝觀應。


    世人對於那個在春秋戰火中首個傾覆的世族高門謝家一知半解,對於這位曾經文武雙全的謝家嫡孫更是知之甚少。


    但他陳芝豹卻是清楚眼前人曾與北涼頂尖謀士李義山一同作了那聞名天下的文武評、將相評、胭脂評,被人稱做北李南謝中的南謝說的便是此人。


    而且此人既然被稱作文武雙全,但自然是手中有著絕強的實力,至少已是儒聖的陳芝豹遠遠沒有看透身旁人的實力究竟有多深。


    如今的陳芝豹隻知道此人野心甚大,他與這謝觀應的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一旦走錯一步,那他陳芝豹估計連骨頭渣滓都剩不下。


    所以對於謝觀應的說法,陳芝豹隻是冷冷地迴道:


    “我現今還不是蜀王。”


    謝觀應對於陳芝豹的態度並不以為意,他隻是笑眯眯地迴道:


    “很快你就是了。


    現在,就讓我們看看離陽和北涼的氣運之爭究竟誰能笑到最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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