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徐鳳年得到了袁左宗的準信迴到梧桐苑的時候就見到了那個略顯蒼老的背影。


    而自家院中平日裏嘰嘰喳喳的丫鬟們此時都縮在一旁大氣不敢喘一下。


    特別是那薑泥更是害怕的將頭埋在了魚幼薇的白貓裏,可見當年穿著黑甲闖入西楚皇宮的徐驍給她帶來了多大的陰影。


    不過備受寵愛的徐鳳年可從來就沒有覺得自家老爹可怕過。


    跨入梧桐苑門檻的徐鳳年極為熟稔地將自己的手搭在了徐驍的肩上就像是跟好兄弟一般開口道:


    “怎的?今日有空來我這小院耍了?”


    但此時的徐驍並沒有往日裏與徐鳳年嬉笑時的表情反而臉色十分凝重地拿開了徐鳳年的手,望著院子裏的芭蕉道:


    “這個天下很少有人能夠一直順風順水下去,人生起起伏伏才是常態。


    就算是那些快要邁進棺材裏的三朝元老們也不例外。


    當然這其中也包括你爹,現在你腳下的這份榮華是你爹一次次豪賭賭出來的結果。


    所以你爹最忌諱別人說什麽爬得高跌得重。


    因為你爹一旦從這個位置跌下去,那麽你們幾個也逃不過被牽連的命運。


    你爹這輩子做武將,封異姓王,已是登頂,為文臣,大柱國也是極致。


    這份滔天殊榮可以說自離陽立國四百年來,前無古人,後繼也很難再有來者了。”


    聽到徐驍罕見的表露心聲,徐鳳年臉上的神情也漸漸凝重起來。


    他轉過頭對著隨侍一邊的紅薯和青鳥使了個眼色。


    兩者立即明白父子倆這是有要事相談,她們立即找了個由頭將梧桐苑中丫鬟們支走,將這處小院留給了父子二人。


    見到徐鳳年的舉動,徐驍眼中流露出了滿意之色,接著他再開口道:


    “現在這裏就你我父子兩人,沒有外人,我就直說了,李義山說得對,功成易,名退難,我已經騎虎難下了。


    文武皆至極致之後,陛下還能拿什麽賞我?他的皇位嗎?顯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三年前,朝廷刻意想將你召去京城做那十二公主的駙馬,實則就是要你做那空有錦繡名頭的駙馬爺,以此為質子來製衡我。


    但我徐驍雖然是個莽夫但也不傻,這種不痛快的事又豈會讓你來受?


    所以我讓你去遊曆三年徒步六千裏,這才封住朝廷的嘴,但聰明如你應該明白,你表現的越優秀,離陽就會越忌憚你。


    特別是我聽說你最近在武道上展露出了非同一般的天賦,那麽這意味著你的好日子也快到頭了。


    若是陛下還不肯罷休……


    哼!我徐驍十歲就能持刀殺人,戎馬倥傯四十年,就沒讀過幾篇道德文章,到時候可就怪不得徐驍使不得不忠不義四字了!


    徐字王旗下三十萬北涼鐵騎,試問人間有誰敢正麵一戰?”


    聽見徐驍難得的展露出當初屠滅六國的‘人屠’氣勢,徐鳳年嗬嗬一笑道:


    “行了,老爹,這種為兒子辛辛苦苦打天下的傻事可別做了。


    你都一把年紀了,還是讓我來吧!”


    聽到前半句的徐驍臉色剛剛放鬆緊接著就聽到了徐鳳年的後半句,他的身體立即繃緊了起來。


    講道理,他剛剛說準備反了隻是開個玩笑。


    畢竟離陽和北涼之間還是有一根看不見的底線在的,離陽那邊也不敢壓得北涼太狠。


    否則離陽北涼內鬥之下,會得利的隻有那北莽!


    另外李義山早說了涼地沒有出龍的風水,就算反了,他也坐不上皇位。


    可徐鳳年此時卻明確無誤的表達了想要反的心思?


    這不得不讓徐驍重視了起來。


    但沒等他開口,徐鳳年就像是自言自語般搶先說了起來。


    “爹,我知道這些年你做這個北涼王其實一點兒也不痛快。


    因為你是北涼王,你要為我們著想,為北涼那三十萬鐵騎著想,更要為那北涼無數百姓著想。


    所以你不是不敢反,你隻是不願再見到這人間生靈塗炭罷了。


    娘也一樣,即使離陽不講人情設計了那京城白衣案,娘也願意為了天下百姓原諒他們。


    但是爹,我就不一樣了,我心眼小,我咽不下這口氣。


    憑什麽我們北涼就要被區別對待?憑什麽我們北涼王的子女要深陷囚籠不得自在?憑什麽涼地就不能出龍?


    爹,你莫忘了八百年前的大秦王朝可就是從涼地發家的。


    而且當今聖上既然如此迷戀五行之說,那麽屬火德的離陽命中注定就該被屬水德的北涼取而代之。


    他們既然怕我們,那麽就如他們所願吧。”


    聽到徐鳳年如同自述一般的話語,徐驍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不能說徐鳳年的決定是錯的,正如他不能說當初沒有聽趙長陵的意見反了離陽是對的一般。


    人總歸是要為自己的選擇買單。


    他已經是知天命的年紀了,那些年四處奔波,屢屢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他實際上陽壽也屈指可數了。


    在他死後,這北涼兵符終究是徐鳳年的。


    既然徐鳳年覺得這樣是對的,那麽他這個當爹的自然是無條件支持他!


    畢竟這離陽欠他們北涼太多了太多了!


    其實不止是徐鳳年,就算是他徐驍心中也有一口鬱結之氣久久未散。


    離陽算計他摯愛妻子一事他豈能忍?


    要不是他答應了妻子吳素不找離陽算賬,當初他就必然反出離陽!


    隻是對妻子心有愧疚的他最終還是尊重了妻子的遺願做了一個不痛快的北涼王!


    但是徐鳳年並沒有答應他娘不翻舊賬!


    剛剛還麵色凝重至極的徐驍忽然大笑了起來,這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響。


    徐驍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這麽暢快的笑過了。


    什麽涼地沒有出龍的風水都是狗屁!


    沒有什麽王朝是不倒的,也沒有什麽王朝是天定的!


    否則當初大秦、大奉就不會分崩離析,就不會有那春秋亂戰,就不會有那離陽一統天下!


    如今不過是再度開啟一個輪迴罷了!


    他徐驍確實是個不痛快的北涼王,但這一次,他要讓他兒子徐鳳年成為最痛快的北涼王!


    “年兒,從今日起,你就是大雪龍騎軍的主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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