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如意是被冷醒的,風猛地撲過來,又沿著縫隙鑽進杯子裏,她突然打了個激靈,然後就醒了,瞪眼看向雪白的天花板,一時間沒能分辨出自己究竟身在何處。


    “醒了?”


    頭頂傳來的男聲還有些陌生,顧如意下意識仰頭去看,發現房門開了道縫隙,風就是從那裏吹過來的。


    四目相對。


    顧如意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自己現在是在草原,在別人家裏。


    哈日查蓋探頭往裏麵看:“醒了就起來吃早飯吧。”


    說完,他關上門走了,冷氣再次被隔絕在門外。


    主人家早早就起了,客人卻還在睡,這實在說不過去。


    顧如意趕緊應聲:“馬上就來!”


    她掙紮著坐起來。


    疼,渾身都疼,尤其是屁股和腿,稍微動一下感覺都很酸爽,像是昨天半夜偷偷出門跑了一萬米。


    再疼也沒辦法。


    顧如意穿好外衣,有模有樣地把行李疊好堆放在牆角的那摞被褥上,而後坐到炕沿,彎腰拿起鞋子穿好,腳接觸到地麵的時候,她差點腿一軟直接坐下去,還好她眼疾手快地扶住了炕沿。


    等她扶著牆壁挪騰出去的時候,外麵已經沒人了,倒是長桌上多了兩雙筷子。再也顧不得所謂的禮儀,她趕緊走過去坐下。


    濃鬱的奶香味從廚房裏彌漫而出,縈繞在鼻尖前揮之不去,搞得人嘴裏都好像甜滋滋的。


    顧如意盯著桌麵上那兩雙筷子發呆,思緒有些飄忽。


    真的很難想象,她居然真的來了。


    ——————————————


    時間迴到三天前。


    下午兩點,一天中氣溫最高的時候,陽光透過玻璃灑滿了大半張床,不足十平米的空間內充斥著劈裏啪啦的打字聲。


    顧如意盤腿靠坐在床頭前,筆記本電腦被掰成鈍角攤開在膝上,纖細的食指在鍵盤上飛速舞動。


    隨著她的動作,屏幕上就出現了一連串的黑字,宋體小四號,稍微離遠點看,就像是一排密密麻麻的螞蟻。


    不多時,打字聲忽然停了,而後又是一聲脆響,力道比剛才重了不少,聽起來似乎帶了些怨氣。


    能不怨嘛!


    大好的周末,她應該在被窩裏、在公園的長椅上,在咖啡館喝咖啡,再不濟也應該在樓下喂流浪貓,就是不能坐在電腦前趕材料!


    好不容易熬到休息日,顧如意本來打算好好睡一覺,別的不說,起碼要睡到中午吧,結果不到八點就被頂頭上司一個電話叫起來了。


    “小顧,之前那個材料抓緊改完發我,周一開會的時候要用。”


    說完就掛了電話,加班費的事是一點都不提。


    顧如意沒辦法,隻能不情不願地從被窩裏爬起來,臉都沒來得及洗,打開電腦就開始幹活。


    一幹就幹到現在。


    幹活的時候不覺得,一停下來哪哪都不對勁。


    尤其是胃,裏麵有種空洞感,連帶著隱約像針紮一樣疼。


    顧如意抬手按在上麵揉了揉,瞥了眼屏幕右下角的時間。


    一驚!


    居然都兩點半了,怪不得她會覺得胃疼。算起來,她已經差不多有接近20個小時沒吃東西了。


    顧如意把剛才寫好的材料按了保存鍵,轉手發給上司,“啪”地合上電腦,丟到一旁,翻身下床。


    沒等邁步,腦袋裏突然“嗡”地一聲,眼前就像老式電視沒信號時候的雪花屏幕一樣,她晃了晃身體,又跌坐迴床上。


    得了,都低血糖了。


    顧如意坐在原位緩了幾分鍾,覺得沒事以後,再次起身。


    這次她長記性了,動作放得非常緩慢。


    緩慢地起身,緩慢地挪進衛生間。


    簡單洗漱過後,顧如意換了身衣服,把手機和鑰匙一股腦地塞進大衣口袋,打算出門覓食。


    小區門口有家淮南牛肉湯,顧如意常去,沒別的原因,主要是好吃又不貴。


    按照就近原則,她輕車熟路地拐了進去。這個時間早就過了飯點,店裏連個客人都沒有,老板娘就坐在櫃台後麵刷短視頻,聲音大得在門外都能聽見,許是太過投入,都沒發現店裏來客人了。


    顧如意走近櫃台邊,喊了聲:“阿姨。”


    老板娘聞聲抬頭,看到她就笑了:“如意啊,你怎麽這個點來了,還沒吃飯的呀?”


    顧如意被她感染,臉上也掛了笑,搖頭道:“趕了個材料,沒注意時間。”


    “哎呦,那怎麽行的,你別覺得自己年輕就不注意身體,能你老了有得你受喲!”


    老板娘說著,退出視頻軟件,從椅子上站起來,一邊撩開身後的簾子,一邊問她:“還是老樣子嘛!?”


    “嗯,老樣子。”


    簾子落下,把廚房隔絕在後麵,但是光憑借裏麵傳出來的鍋具碰撞聲音,顧如意就差不多能想象出裏麵的場景。


    她找了張最近的桌子坐下。


    沒過幾分鍾,老板娘再出現時,手裏多了個瓷碗,嘴裏招唿著:“來了來了。”


    碗放在麵前,裏麵是顧如意再熟悉不過的牛肉粉絲湯,但又不太一樣。


    牛肉比平時多!


    像是被子一樣鋪滿了整個表麵。


    顧如意抬頭,剛要說話,就被老板娘堵了迴去:“辣椒和醋自己加。”


    說完,她朝顧如意抬了抬下巴,轉身迴到櫃台裏麵,“嘰裏呱啦”的短視頻聲再度響起。


    顧如意沒添辣椒,也沒放醋,先用勺子盛了一口湯,滾燙的液體從舌尖一路到胃裏,驅散寒意,最適合冬天了。


    然後再挑起一筷子浸滿湯汁的粉絲,軟硬適中,入口即化。


    顧如意吃得很安靜,老板娘依舊在刷視頻,兩人誰都不打擾誰。


    很快,一碗粉絲湯全都下了肚,顧如意摸著暖烘烘地胃,覺得心滿意足。


    她用手機掃了掛在牆上的二維碼,付了錢,起身和老板娘打招唿:“阿姨,我先走了。”


    “好,有空再來!”


    老板娘抬頭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了迴去。


    今天天氣不錯,甚至可以說非常好,連續幾天的陰雨綿綿終於結束,迎來了一個大晴天。


    出了店門,顧如意仰起頭,眯眼看著頭頂的太陽,忽然就改了主意。


    她不想迴家了,想去走走。


    距離小區幾百米的位置有一個社區公園,占地麵積不大,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該有的基礎設施一點不少。


    顧如意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裏,沿著湖邊的路慢慢走。


    整條路上,無論是向前還是向後,視線以內,除了她之外沒有任何人。


    也是,大好的周末下午,還不抓緊時間陪陪家人,或是約上朋友去逛街,誰會沒事跑到公園裏閑逛。


    顧如意卻偏愛這種,離開了人群吵鬧,仿佛世界上隻剩下自己,陽光灑在身上,耳邊不時傳來鳥鳴,安靜又自由。


    可惜驅散煩惱的速度遠不及它到來的速度,感受到手背旁傳來的震動時,顧如意腳步一頓,第一反應就是又要加班了。


    她拿出手機,卻發現並不是上司的電話。


    手機還在堅持不懈地顯示自己的存在,顧如意盯著屏幕看了許久,終於趕在最後一個尾音停止前選擇了那個綠色的按鈕。


    有些東西不是她想逃就能逃得開的。


    “喂?”


    “如意啊~”故意拉長的尾音,裏麵透著點討好的意味。


    “怎麽了?”


    “你這死丫頭,連聲‘媽’都不知道叫啊!”


    顧如意略帶嘲諷地勾了勾唇角,這才對嘛,這才是她熟悉的樣子。


    李美如半天沒有得到迴應,又喊了一遍她的名字:“如意?”


    如意,如意,也不知道究竟是如了誰的意。


    “我在。”顧如意走到路旁的長椅坐下,語調平淡到聽不出丁點起伏:“有事嗎?沒事掛了,我還得加班。”


    “哎,別別別。”似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李美如輕咳一聲,又恢複到最初的態度:“你旁邊現在有人嗎?”


    “沒有,有事說事。”


    “沒人就好,媽想跟你商量點事。”


    顧如意漫不經心地嗯了聲,大概能猜得出來她想說什麽,果不其然,李美如下一句就是:“再打點錢過來吧。”


    她用的“打”,而不是“轉”,證明這筆錢不少。


    顧如意皺眉:“上周不是才給你轉過嗎?”


    “那點錢哪夠啊。”李美如說得那叫一個理所當然:“興業要訂婚了,咱們家的條件你也知道,那個彩禮啊,酒席啊,你這個當姐姐的不得出出力嘛。”


    “要多少?”


    “先打五萬過來吧。”


    顧如意當即就火了,握著手機的那隻手在隱隱發抖。


    五萬,說得這麽輕描淡寫,真把她當成atm了。


    有風吹過,卷起地上的落葉,她突然覺得有點冷了,抬頭看了眼太陽,陽光似乎確實沒有剛才燦爛了。


    “沒有。”


    輕飄飄的兩個字從舌尖滾落,很快就被風帶走了。


    “沒有!?”李美如厲聲尖叫:“怎麽可能沒有!死丫頭,我們把你養到這麽大,吃飯,穿衣,上學,哪樣不要錢,還讀什麽名牌大學,你弟都沒讀!”


    顧如意簡直要笑出聲來,他沒讀是他不想讀嗎?


    “你現在能賺錢了,翅膀硬了,連爸媽都不管了,找你要點錢都不給,你那麽多的工資都花哪兒去了?一個小姑娘家家的,哪裏花得了那麽多錢!”


    她到底有多少工資啊!


    顧如意在心裏無聲地算了筆帳。


    工資一萬,扣掉五險一金到手七千多,給家裏四千,她還要租房,要吃飯......


    能活著沒餓死就不錯了。


    “再說了,等你弟有出息了還能不幫你?”


    “......”顧如意覺得自己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白眼狼!”


    就這麽給她定性了。


    顧如意輕吐一口氣,反倒覺得輕鬆很多。


    “我不管,你抓緊把錢給我打過來,不然我和你爸就過去找你。”


    丟下這麽一句後,李美如掛斷了電話。


    顧如意坐在原處,盯著對麵那棵半禿的樹看了許久,腦子裏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麽都沒想。


    一陣刺痛感把她拉迴現實。


    顧如意把左手從口袋裏拿出來,攤開掌心,低頭看過去,發現中央有一排血紅色的月牙印。


    那是握拳之後,太過用力,指甲留下的印記。


    沒破皮,但是看樣子裏麵是出血了。


    她甩了甩手,自嘲地笑笑。


    還沒死心嗎?早該死心了。


    顧如意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走迴家的,也不記得自己是何時迴去的。


    冬天的夜晚總是來得很早,沒了太陽的照耀,連最後的溫暖都跟著一起走了。


    南方的冬天有種痛徹心扉的冷,像針紮進骨頭裏,顧如意舍不得開空調,隻能用被子努力把自己裹緊,試圖增加些溫度。


    顧如意盤腿坐在床上,正對窗戶。


    她租的房子在二樓,從這個角度看下去,能正好看到來往行人。


    有親昵地挽著手的情侶,說笑打鬧,也有一家三口,小朋友站在中間,仰著小臉和爸爸媽媽說話,可能是在談論今天的遊樂園之行......


    橘黃色的路燈打在他們的身上,有些朦朧,更添一絲溫馨。


    這些都是顧如意不曾體驗過的幸福。


    房間裏沒開燈,她就像躲在暗處的幽魂,滿目豔羨地偷窺著別人的幸福。


    胃裏又在叫囂了,疼痛感比下午更甚。


    她卻好像沒有任何察覺,像一尊雕像般坐在窗前。


    思考意義。


    自己存在的意義。


    如果她死了,是不是就能一了百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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