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在禮和周坎終於會合到了一起,燕軍步騎開始向南合力突圍。


    周坎指揮步卒以槍兵都為箭頭,將前路上重新形成的攔截一條條撕碎,遇到抵抗較為激烈者,則輔以弓箭營大箭打擊。對於尾隨身後的敵軍,則以刀盾兵迭次防禦,確保整個前進的攻擊陣型不變。


    趙在禮指揮騎兵嚴密伴隨在周坎兩側,既為拓寬大軍的陣型空間,也可隨時上前相助,有時候驅逐逼迫太近的敵軍騎兵,有時候幹脆直接躍馬衝向那些暴露出弱點的攔截陣列。


    周德威早已從高地上下來,親自領著牙軍和各軍軍頭緊跟在包圍圈外,傳令兵令旗如飛,調動著周德威目視範圍內、目視範圍外一切可以調動的兵力,在燕軍的前路上布下一道道攔截,在燕軍左右兩翼和陣尾組織起一次次襲擾。


    令周德威詫異的是,在這種惡劣的形勢下,敵軍竟然始終沒有崩潰,雖然看得出來,對方支撐的很艱難,但每次看似搖搖欲墜之時,卻總是又極為勉強的維持了下去,反倒令自己的部下傷亡不少。


    燕軍的強悍令周德威更加小心,他決定把圍困的過程繼續延長下去,讓燕軍返迴襄垣的道路成為一條死亡之路,在這條路上耗盡燕軍的每一滴血。同時,周德威也做好了燕軍創造一路突圍十餘裏的奇跡,為此,他再次向李嗣昭和李嗣源遣使,請他二人務必立刻率軍跟上自己。


    周德威的打算是,如果燕軍真能夠堅持到襄垣,對自己來說也未嚐不是件好事。如果襄垣守軍敢開城接納的話,就順勢攻入城中;如果襄垣守軍不敢開城,那麽坐視友軍被聚殲於城下,這一事件也會極大地打擊守軍士氣。


    看著包圍圈中的燕軍拚死向南突圍,周德威已經開始考慮下一步的作戰方略了。毋庸置疑,按照李嗣源所雲,安重誨部奇襲黎城、潞州的計劃應當取得了較大的戰果,就算沒有能夠攻下黎城或者潞州,但至少已經徹底打亂了燕軍在潞州戰場的部署,否則燕軍決不會被自己圍在這裏。


    周德威考慮的是,拿下整個潞州後,便等於將燕王李誠中困在了長平通道,那麽下一步該如何做呢?是從北方繼續向南,一直打穿長平通道,打到高平?還是坐視燕軍和諸侯聯軍在高平對峙?亦或是幹脆率軍通過滏口陘,直撲河北?


    周德威神態輕鬆的遐想著下一步作戰方略,周坎和趙在禮則指揮著燕軍一步步向南突圍。燕軍士卒浴血廝殺,每一次前進,都付出了艱辛的廝殺,忍受著重大傷亡。周坎和趙在禮甚至不敢命令大軍停駐歇息,戰至此刻,將士們已經是靠著血勇之氣和慣性作戰了,一旦停下來,很可能造成全軍潰散。


    除了鼓動和維持士氣外,周坎和趙在禮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他們剛剛殺出南溝河,便發現軍輜補給嚴重不足。箭矢的消耗超過了一大半,弓箭營每一名箭手配備的羽箭已經不足五枝;盾牌、木槍、橫刀的折損也非常嚴重,許多都隊出現了空手的士卒;另外,傷兵沒有辦法攜帶,所有受傷的士卒都舍棄在了原地,等待他們的結果令人不忍去想……


    出了南溝河,便進入了開闊的襄垣盆地,大軍離襄垣還有十裏,這十裏地對於燕軍來說,似乎顯得極為漫長。


    周坎已經略顯狂暴和焦躁,他不停的趕到趙在禮身邊,大聲質問“還要走到什麽時候”?趙在禮每次都舔著幹燥的嘴唇,向四處張望。


    再向前殺了三裏地,周坎換了一句問話,他不再問“還要走到什麽時候”了,他問,能不能不要一起死?周坎讓趙在禮立刻率領騎兵衝出去,由他帶步卒在後掩護,無論有沒有援兵,此刻已經到了生死關頭,不能再耽擱下去了,繼續耽擱下去的後果就是步騎一塊兒死!


    向前的攻擊勢頭越來越無力,後陣掉隊的士卒越來越多,已經出現被三王聯軍俘虜的成建製部隊,至少有三個夥的編製在剛才的一會兒工夫中拋下了刀槍。周坎不怪他們,連續苦戰大半天,水米未進,很多人連家夥都握不住了,這還怎麽打下去?


    周德威眯著眼睛注視著戰場上的一切,他知道這股被包圍的燕軍快完了,當拋下兵刃的敵軍以夥出現的時候,用不了多久,投降的規模就會擴大到隊、都,當出現成百成百的俘虜時,敵軍必然崩潰。


    周德威的心情又鬆了鬆,他知道戰勝已經必然,隻不過內心裏還有一絲可惜,可惜這裏離襄垣還有六七裏,無法讓城上的守軍看到這一幕……


    高平,軍事參謀總署指揮衙門。


    這裏是原高平縣衙、高平守將侯言的中軍行轅,如今是燕王李誠中的臨時駐蹕之地。院落內外布滿了全副甲胄的警備營軍士,由乞活買統一部署和調動,將整個駐蹕防護得嚴嚴實實。


    兩個側院不間斷的進出著燕軍的各級虞侯參謀,將戰況和軍情分析匯總,然後提交中堂。中堂兩側廂房坐滿了軍官和士兵,左側是各級等候軍令和召見的指揮軍官,右側則是隨時待發的傳令兵。


    正堂內的三間大房已經全部打通,燕王李誠中、虞侯司總管張興重、教化司總管薑苗等十餘名燕軍高級將領正圍在一幅巨大的沙盤上小聲地討論著。左右兩個角落上則是兩個較小比例的沙盤,標注的範圍和地區要小得多,但卻更加詳細,各有數名中低級參謀正在按照匯總上來的軍報小心的移動和標注著各部位置。


    此外,北牆上懸掛著一張巨大的山川輿圖,將整個河東東南、河北西部、都畿北部以及河南西北部全部納入其中,圖上亂七八糟的畫滿了各種箭頭,讓人一望便即頭暈腦脹。不是經曆過燕軍高級軍校培訓的軍官,根本看不懂到底是什麽意思。


    從七月起,以梁軍為主力的諸侯聯軍開始進攻燕軍,兩軍主要交戰地便是界牌嶺。界牌嶺位於高平和澤州之間,以界牌嶺為首,燕軍修築了密布的大型防禦營寨,連同界牌嶺身後的懸壺、牛山和石嘴頭三處高地,形成了屏蔽高平的堅固防線。


    連續攻打界牌嶺十日無果,諸侯聯軍從西麵開始試探性側擊懸壺,企圖繞過界牌嶺搶先拔除其身後的防禦支撐,於是兩軍又在懸壺展開激戰。


    付出近兩千人的傷亡後,諸侯聯軍拿下了懸壺之前的東掘山、西掘山兩個前出支撐點,開始正式進入攻打懸壺主體防線的作戰。可惜東掘山和西掘山暴露在燕軍兩麵夾擊之中,向北攻打懸壺的同時,還要忍受來自東側界牌嶺的攻擊,這一狀況導致諸侯聯軍攻擊懸壺十分不順。


    從八月下旬以後,諸侯聯軍意識到,不首先拿下界牌嶺是不可能打破燕軍防線的,於是在梁王的親自命令下改變了攻擊目標,將重點重新放迴到界牌嶺。因為占據了東、西掘山,諸侯聯軍可以從西麵攻打界牌嶺,這一狀況導致界牌嶺的防守開始吃力,燕軍傷亡大增。


    進入九月以後,界牌嶺守軍已經更換了三個批次,在這座小小的山嶺上,上千名燕軍陣亡,受傷者不計其數。


    在諸侯聯軍不計傷亡的強攻下,燕軍丟掉了界牌嶺外圍雙南莊、老凹溝、壇嶺頭等多處陣地。從三日前起,諸侯聯軍以老凹溝為支撐,從西側雙南莊、東側壇嶺頭兩路齊發,沿山梁合擊界牌嶺主營。


    戰事至此愈發激烈,每天都有數百具屍首倒在這處小小的山嶺之上。當然,燕軍有大型守戰器械在手,又有後勤營鼎立相助,戰損比遠遠低於諸侯聯軍。不過,燕軍對界牌嶺守軍的增援受到了諸侯聯軍的極大遏製,為了壓縮燕軍對界牌嶺的增援力度,諸侯聯軍不惜人力物力消耗,連續多日在界牌嶺西北、東北集結數萬步卒組成的龐大軍陣,令燕軍騎兵的戰場活動空間受到很大削弱,致使增援界牌嶺變得非常困難。


    界牌嶺一旦丟失,就意味著諸侯聯軍在澤州和高平之間擁有了一個可以囤積輜重和兵力的支撐點,將極大地改善諸侯聯軍進攻高平的態勢。現在就看界牌嶺守軍能夠堅持到什麽時候了,或者說看諸侯聯軍能夠忍受巨大的後勤消耗到什麽時候——在野外維持龐大的軍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側翼襲擾、後方出兵、騎兵巡迴等等各種支援界牌嶺的戰術從正堂發出,或是被傳令兵飛速傳向前方,或是由等候的增援軍官直接領命而出。整個軍事參謀總署一直在忙碌著,張興重、薑苗等高級將領不停的發布著各種軍令。


    這些都不是李誠中關注的重點,界牌嶺的失守無論願不願意,都是必然的,李誠中沉默的看著沙盤,不時迴頭望向背牆上巨大的輿圖,他在等待著北方潞州傳來的戰報。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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