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山喜帶領破軍都最先殺入中軍大帳,一陣亂刀,將司全爽帶來的眾軍官全部剁為肉泥。這一變故隻驚得帳中被扣留的義兒軍眾將目瞪口呆。


    他經驗豐富,平日裏在義兒軍中也十分活躍,此時又是挑頭之人,所以暫時還能壓住已經暴*的軍士。將衙內軍剪除之後,便和同樣舉事的各都都頭略微商議一番,將中軍大帳之外的亂兵稍加安撫,便和十多個都頭一起迴到大帳之內。


    劉山喜向義兒軍左廂指揮使劉雁朗躬身道:“劉指揮使,弟兄們事起倉促,隻為活命,無軍令擅自行事,還請指揮使見諒!如今軍中無首,還望指揮使憐惜弟兄們的性命,出來主持大局!”


    軍中素以左廂為尊,因此帳中義兒軍諸將裏劉雁朗排序第一。劉山喜挑起嘩變的目的不是為了嘩變本身,而是為了自家更上一層台階。他自己隻是一個小小的都頭,自知不能服眾,便準備擁立劉雁朗為主。


    劉雁朗雖然是義兒軍重將,但也是劉仁恭使喚出來的老人,對劉仁恭很是畏懼。讓他跟著衙內劉守光一起鬧一鬧,他無可無不可,但要挑頭作亂,卻沒這個膽量,當即臉色煞白,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般,連聲推辭:“不可,不可!某沒這等本事,某也不敢!”


    劉山喜率眾人再拜,劉雁朗隻是不肯,劉山喜將眼光向帳內一掃,胡令珪、張景紹等十餘將領要麽將頭撇在一旁,要麽低頭不語,都恨不能置身事外。


    劉山喜惱了,一揮手,身旁劉山青、劉山周邁步上前,架住劉雁朗起身,抬到帥案之後,將其強行扶於帥椅之上。


    劉雁朗一邊掙紮一邊大唿:“爾等不可害某!”眾人充耳不聞。他叫得劉雙喜煩了,眼神示意之下,劉山青以刀刃加身,劉雁朗方才噤若寒蟬,不敢再動。


    劉山喜大聲道:“軍中無主,某等暫擁劉指揮使為主,以為活命之道,將來更為進身之階!”


    帳中除了十餘義兒軍將領沉默不語外,其餘小軍官們俱都七嘴八舌,紛紛議論起來。


    這邊動靜鬧得實在太大,整座軍營都已經知曉,其餘沒有參事的各都都頭、隊正等趕赴中軍大帳,帳內帳外一片紛亂。


    劉山喜壓了幾次都壓不住,上百人聚集在這裏你一言我一語,莫衷於是。他知道自己身份不高,無法壓服眾人,便又打起了帳中胡令珪、張景紹等軍將的主意,隻不過這些軍將都不開口,惹得劉山喜又氣又急,卻毫無辦法。


    正在慌亂之間,營帳外又是一片喧鬧,緊接著一名文士自人群中擠入帳內。月白的儒衫上滿是泥垢,一臉塵土,盡顯疲色。


    此人一入大帳,自胡令珪、張景紹起,帳中諸將俱都起身,人人臉現訝色,紛紛道:“見過劉判官!”


    帥椅上的劉雁朗也大叫:“劉判官救某!”


    來人正是盧龍節度判官劉知溫。


    劉知溫歎了口氣,向諸將一一示意:“幸得軍中義士相救,劉某險些罹難……唉,不提也罷……”他看向一眾紛亂的都頭:“此間主事之人是誰?”


    劉山喜曾經見過劉知溫,也知道這位節度判官與衙內交好,見他到來後當即大喜,上前拜道:“破山軍都頭劉山喜,見過劉判官!某等迫不得已方行此下策,還望劉判官垂惜。”


    劉知溫感慨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他看了看帥椅上被強行按住的劉雁朗,向道:“請都頭放劉指揮使起身吧。”


    ……


    天複元年九月三十夜,駐守在大安山防線的義兒軍嘩變,盧龍衙內軍左廂都指揮使司全爽當場身死,嘩變軍士在節度判官劉知溫及都頭劉山喜的帶領下,與霸都騎軍鎮遏使趙霸內外唿應,一舉擊潰衙內軍左右廂,右廂指揮使楊師貴死於亂軍之中。


    隨後,義兒軍、霸都騎匯合聞訊而至的薊州軍,三支亂兵合力衝破盧龍軍中軍大營,遼東郡王劉仁恭、後軍都指揮使周知裕及以下數十名軍將被擒。


    被拘於中軍的義兒軍都指揮使劉守光被亂軍擁立為主,帶領亂軍向匆忙由範陽趕至的劉守文義昌軍、李承約鹽池兵發動突襲,雙方黑夜中亂戰至天明,義昌軍節度使劉守文陣斬於軍前,鹽池守捉使李承約率殘兵不知所蹤。


    天明之後,劉知溫再次獻計,劉守光帶領亂軍奔襲範陽,亂軍詐開城門後一擁而入,猝不及防的高氏兄弟、王思同等隻帶寥寥親衛出城而逃,媯州山後子弟、銀葫蘆都等諸軍請降,為劉守光收編。


    十月三日,劉守光放棄範陽——大安山防線,撤迴幽州。


    劉仁恭被拘於內宅之中,劉守光仿光化三年長安之變,以鐵汁封門,隻留一個送食的小孔。


    劉守光本欲將周知裕一同斬殺,通判郭炳呈在一旁苦苦相勸,劉守光大怒,想要將郭炳呈拿下,郭炳呈哀求道:“衙內欲斬周將軍,卻奈關外何?”


    劉知溫醒悟,隨即向劉守光附耳分說了幾句,於是劉守光這才放過周知裕,隻是將其打入囚牢。


    十月十日,劉知溫、趙霸、趙敬、劉雁朗、胡令珪、張景紹等幽州軍將擁立劉守光為盧龍節度留後,同時向東平王朱全忠發出降書,言稱歸附。


    朱全忠於是向朝廷保奏劉守光為盧龍軍節度使,趙霸為義昌軍節度使。趙敬兼檀州刺史、兵馬使,加金吾衛大將軍,劉知溫加侍中。自此,河北大地為宣武軍所有。


    劉守光欲鏟除幽州城內高氏、王氏、李氏等大族,再次為劉知溫所阻。


    “謙誠,你當日不也言道,咱們盧龍就是因為內耗過甚、軍頭林立,才使得事權不得專一,牽扯太過羈縻,故此無法力敵宣武、河東諸藩麽?怎的如今又來勸某?”劉守光對這位一力扶持自己上位的節度判官信任有加,但此刻卻對他的勸解感到疑惑。


    光化二年南征魏博慘敗之後,盧龍內部各大軍頭勢力受到了嚴重削弱,當時劉守光受命組建義兒軍,劉知溫也成為了文官之首、節度判官。兩位新貴都看到了藩鎮內部軍將世家把持權勢這一根本弱點,當即一拍即合,趁機拿出了詳細的整軍方案,旨在消除盧龍軍延續百年之舊有體係所帶來的痼疾,刷新氣象,樹立節度府權威,確保劉氏的長久基業。


    周知裕和李誠中就是在這種形勢下被發配到了邊關平州的。


    但這一整軍計劃遭致各大軍頭的強烈抵製,曆任瀛州、平州、儒州等刺史兼兵馬使的王敬柔,前平州刺史、太子少師李君操,前節度府兵馬從事、禦史中丞趙珽、前盧台軍使趙元德等盧龍軍巨頭都紛紛反對,已故的幽燕第一名將——白馬銀槍高思繼遺孀高劉氏甚至直接打到節堂之上,率領一幫婦孺占據了盧龍十三州最高權力中樞之地整整一天,鬧了一出天大的笑話。


    隨著北地契丹人的頻頻寇邊,大帥劉仁恭在內外交迫之下,隻能聽任這一整軍計劃流產,令劉守光和劉知溫扼腕歎息不已。


    此刻劉守光成為了盧龍留後,手掌大權,朱全忠保舉他為盧龍節度使的奏本也已經上路,他當然想重新拾起當年的計劃,消除內部隱患,確保兵權、事權之統一。而且劉守光這一次想要做得更深一步,他打算直接將高氏、王氏、李氏這三大族連根拔除!


    劉知溫道:“大帥,此一時彼一時也!”


    劉守光哈哈一笑,他意氣風發道:“當然是此一時彼一時!李氏所掌的鹽池兵已被擊破,高氏的山後子弟和王氏的銀葫蘆都也被咱們收入囊中,趙敬和趙霸又站在咱們一邊,此刻做起來自然更容易一些,當然,咱們做起來就必須要更徹底一些!”


    但劉知溫所說的卻和劉守光所理解的不同,他搖搖頭道:“三氏之兵已為大帥剪除,此刻當然是虛弱之極,但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若是以為三氏僅憑兵權便能屹立幽燕不倒,便謬之極矣!某觀此等大族,於軍中糾葛極深,威望素著,親友子弟遍及各軍,影響深遠。大帥初登高位,正是穩固之時,若是驟然發難,恐將士們不服啊!此等大族,隻可徐徐圖之,非數年之功不能消弭,大帥切記!”


    一席話說得劉守光不禁眉頭緊鎖。


    劉知溫又道:“如今趙氏二族雖為大帥之鼎力,但若無高、王、李等大氏牽製,某恐大帥將來更無法駕馭。”


    如果說剛才的勸告隻是停留在就事論事的層麵上,那麽這句話就可以說是充分包含了權謀的味道,作為盧龍軍的最高掌權者,劉知溫開始教導劉守光怎樣學會做一個上位者。在劉知溫的想法裏,兵權已經盡數掌握在手,其實已經在很大程度上達成了兵權、事權的統一,此刻就已經沒有必要再對這些大族發難了,現在更應該關心的問題是,怎樣在幽州保持住一種相對的平衡。


    劉知溫繼續道:“更何況,大帥莫忘了,關外還有一個營州都督!營州都督李誠中與三氏交好,又是周知裕的子侄部下,大帥貿然動手,須防李誠中發難!”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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