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大將葛從周的騎兵突擊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極佳效果,不僅將城下聚集的盧龍軍本陣衝垮,還令攻入城頭的盧龍衙內軍陷入困境。等到賀德倫率汴軍步卒趕到時,衙內軍軍心大亂,轉眼潰散,城頭城下死傷狼藉。領軍登城的衙內軍左廂指揮使王鄰朗在撤下土城時被葛從周生擒,麵對葛從周的勸降,王鄰朗破口大罵,被當場梟首。


    由於霸都騎主力隨少帥劉守文南下內黃拒敵,手中無兵的霸都騎騎將薛突厥帶領留守大營的五十騎衝擊汴軍騎兵,為大帥劉仁恭的安全撤離贏得了時間,戰至最後一人時,這位草原遊牧民族後裔奮勇不屈,在圍著自己的數十騎汴軍騎兵麵前揮刀自盡。.


    汴軍騎兵突襲的時候,健卒五營指揮使周知裕正在中軍本陣向大帥劉仁恭請戰,他見東城上守軍重兵布防,打算請命攻擊北門。大軍潰散之時,他奮力殺出重圍,沿路盡力收攏士卒,卻隻得了兩千多人。南征之初的一萬健卒如今大半戰死,這位中年將領淚流滿麵,長久佇立在大營門前,扶著木門不願迴去。


    此戰中健卒五營首當其衝,損失最重,其次為攻上城頭的衙內軍精銳,其餘各軍的損失大多發生在軍陣潰亂時的自相踐踏中。待迴到大營後仔細清點,共計折了七千餘人。


    汴軍奇襲取得重大戰果,但因為兵力缺乏,最終還是沒有攻擊盧龍軍大營,隻是將土城拆毀後,便在魏博軍衙內都指揮使皇甫峻的出城親迎下耀武揚威的迴歸魏州城內。這也讓無力再戰的盧龍軍上下鬆了一口氣。


    李誠中迴到營帳後倒頭就睡,這一天的驚心動魄實在讓他感到疲倦不已。正在熟睡之時,忽然被人搖醒,一看卻是王大郎。隻見王大郎驚慌失措的道:“李郎醒來,大軍敗了!大軍敗了!”


    李誠中猛的一個激靈,睡意全消,翻身坐起,抓住王大郎的胳膊問道:“什麽敗了?說清楚點!”一旁薑苗也驚醒了,望著王大郎說不出話來。


    王大郎語聲中帶著哽咽:“少帥敗了……逃迴來的沒多少人……全軍盡沒啊,盡沒啊……”


    李誠中掀開營帳出來,健卒營內依舊寂靜無聲,隻有箭樓上守夜的軍卒身影在不時晃動。他又迴到營帳內,問道:“消息可靠?”


    王大郎點頭道:“我睡不著,就溜出去找同村的丁三叔想打聽些情勢,到了中軍大營外,就見他們正在收拾行裝,我心裏就慌了,問了值守的弟兄,那弟兄和我相熟,讓我趕緊預作準備,說是少帥剛剛逃迴來,身邊隻帶著幾個人……”


    李誠中又問:“中軍要走?咱們這邊怎麽沒動靜?”


    王大郎道:“迴來路上碰到周指揮使了,他奔中軍大營的方向去了。”


    薑苗驚慌的顫抖著舌頭問:“周……周指揮使要丟下咱們?”


    王大郎苦著臉道:“我也不知道啊,所以趕緊來找你們。李郎給出個主意,要是周指揮使真的撇下咱們,可……可如何才好?”


    李誠中想起白日裏周知裕扶住營門等待弟兄們迴歸時大哭的樣子,搖了搖頭:“周指揮使不會丟下弟兄們的……或許是去中軍請命罷……先莫驚慌,等等消息再說。”


    三人在帳內坐不住了,又出了營帳,遙望中軍大營的方向。隔了一會兒,李誠中便對薑苗和王大郎道:“你們分頭去把弟兄們叫起來,收拾好到我的營帳內集合,隻帶兵刃細軟,小點聲不要鬧出大動靜來。”軍營中沒有軍令就擅自收拾行裝,這是殺頭的大罪,李誠中本來也不欲行此違令之事,但事情緊急,若是周知裕真的撇下弟兄們不管,大夥兒便都要死在這裏。能夠早一些做好撤離的準備,便多一分保命的希望,事到如今,李誠中也隻好拋開軍令不顧了。


    薑苗和王大郎都知道這麽做的嚴重後果,小心翼翼的到周圍營帳輕聲喚醒了大夥兒,悄悄的集中到李誠中的營帳內。連上李誠中等人,酉都還剩二十三個弟兄,現在沒有都頭、隊官,連同李誠中原來的老夥長在內的多名軍官都死在亂軍中,在這種慌亂的時刻,底層的軍卒都習慣性的要尋找主心骨。這些人大半都是白天跟隨李誠中逃迴來的,對李誠中也算服氣,兼且李誠中和薑苗兩個又是夥長,算是目下酉都軍階最高的軍官之一了,所以他們怎麽說,大夥兒便都怎麽做。


    李誠中深深知道,在這個逃命的時刻,做好組織工作的重要性遠超一切,所以幹脆擅作主張,把酉都散亂的各夥兒編配重新調正了一番。在這二十三人中,除了李誠中和薑苗外,還有張興重和周砍刀兩個夥長,這兩人都是盧龍軍老兵,但出身卻有天壤之別。張興重是盧龍軍將世家,隻不過是旁係子弟,所以一直在大頭兵中廝混,隻是在健卒營立營時才調過來升了個夥長。周砍刀是個孤兒,打小便沒有名字,被人一直稱唿“周大”,長大後在武邑縣學徒做了屠夫,因為力大,用刀功夫也好,往往一刀就能連筋帶骨砍下一段肉,所以又被人叫成“周砍刀”,他很喜歡這個叫法,便幹脆以此為名了。


    按理說這兩個夥長的資曆遠比李誠中來得深,但張興重一身本事長久以來得不到重用,早已有了很濃的自卑心理,平素在軍營裏話就不多,此刻也隻是默默無語,一切都聽李誠中的安排;周砍刀倒是自負有幾分力氣,刀法也好,心氣比較高,但白天剛被李誠中在亂軍中救了命,在李誠中麵前便自感矮了一頭,暫時唯有聽命行事的份。


    李誠中將酉都重新做了編排,讓薑苗、張興重和周砍刀各領六人,自己不領兵,隻是讓王大郎跟隨在自己身邊。這麽一番安排大大出乎幾人的預料。手下帶不帶兵,事關軍權問題,雖然隻是幾個兵,但那也是軍權!張興重詫異的看了李誠中一眼,沒有多說話,周砍刀則幹脆放下了心來,反而為之前擔憂李誠中要壓過自己的心思有些慚愧。自從貝州一戰後,薑苗就越來越對李誠中言聽計從,頗有一種“凡是李誠中說的都是一貫正確的,凡是李城中做的都是要堅決擁護的”感覺,此刻自然更不會反對。


    這個時候李誠中其實耍了個滑頭,雖說沒有領兵,但實際上卻等同於把他自己安排在了淩駕於三個夥長的位置上。大夥兒一塊兒行動,他又是這番調整的安排者,手下雖然隻有王大郎一個兵,但那三個夥長遇到事情會不來和自己商量嗎?更何況還有薑苗這個“嫡係”全力支持自己!


    做好安排,李誠中又吩咐趙大去將幹糧取來,一一打包分給眾人。這個“吩咐”是必要的,是對大夥兒有利的,所以也是很正常的,趙大本人很自然的就聽從了吩咐,趙大的夥長張興重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妥。這個細節相當關鍵,習慣的力量非常可怕,當大家習慣了聽從李誠中的吩咐後,一切就會不一樣了。


    眾人靜坐在營帳內,李誠中再次“吩咐”王大郎用刀子將牛皮營帳割出一條條細細的皮帶,然後要求大家綁在鞋上紮緊,順勢又將小腿綁了。大夥兒將信將疑的按照李誠中所教的方法紮了個簡陋的綁腿,感覺很是有些怪異。


    周砍刀綁好後原地跳了跳,皺眉道:“李郎,有些緊,不是很舒服。”


    王大郎道:“夥頭,這麽綁了作甚?”王大郎對李誠中的稱唿由“李郎”改為“夥頭”,顯示出李誠中的權威初步得到彰顯。


    李誠中笑著解釋了一番,告訴大夥兒這麽綁雖然感覺繃得有些難受,但跑起來更加利索。他沒有過多的解釋紮綁腿可以保證腿腳在長途奔行中的各項好處,隻是用了最容易理解的“利索”兩個字。這麽一說,大夥兒紛紛點頭,確實,誰都感覺腳脖子上力道增加了些。


    就在大夥兒焦急等待之中,隻聽營外馬蹄響起,李誠中讓王大郎出去探察,才知道是周知裕迴來了!大夥兒這才放下心來。又過了片刻,便有人到各帳傳令,讓大夥兒馬上拔營起寨。健卒營中立刻喧鬧起來。


    酉都早已做好準備,第一個趕到周知裕的中軍大帳外等候,沒有多久,隻剩兩千來人的健卒五營紛紛集中過來。但因為事起倉促,大夥兒聽說要拔營撤退,都有些慌亂,許多人根本沒有收拾,隨手抄起兵刃就趕了過來,連衣裳都沒有結束好,一片亂哄哄的樣子。


    周知裕也顧不得許多,見大致差不多了,便立刻吩咐整隊出發,出營向北而行,追趕中軍。民夫營已經在中軍的保護下先期出發了,那裏自有糧草輜重,所以周知裕連一應軍緇器具都不要了。


    大軍在黑暗中饒過城牆,默默向北,大部分弟兄都患有夜盲症,隻能磕磕碰碰的在可以夜視的弟兄們拉扯下一路前行。走了一個多時辰,就見魏州方向燃起衝天大火,火光映紅了半片天,卻是殿後的弟兄放火焚燒來不及搬走的輜重。大夥兒心裏更加慌亂,腳步加快了許多。


    又過了一會兒,忽聽身後一片呐喊廝殺聲響起,聲音迅速向北蔓延而來。但凡頭腦稍微明白點的人都明白,這是追兵到了!隊伍嘩然間頃刻崩散,大夥兒再也顧不得隊形,忙亂著就開始向前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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