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進步是好事兒,任誰原地踏步十多年,肯定都心急。


    蘇定方的原因也並不隻在他自己,畢竟當年的軍中老將其實都正值壯年,占著位置肯定也輪不到他。


    李象聽到蘇定方的話,不置可否地說道:“說下去。”


    “此次出征高句麗,郡王可否在聖人麵前為末將說和幾句,讓末將也能夠隨軍出征……”


    蘇定方深唿吸著,等待李象的定奪。


    李象當然知道,麵前這位老蘇,在日後的遼東戰場也是大放異彩。


    顯慶五年的時候,百濟就是被蘇定方帶兵攻滅,並擒獲百濟王扶餘義慈。


    “老蘇,你是我的朋友嗎?”李象沒有迴答蘇定方,而是這樣問道。


    蘇定方愣住了,他從李象的話語當中聽出了不一樣的意思。


    朋友是假,這句話隱藏的意思就是——你願意投靠我門下麽?


    渴望進步的蘇定方當然不會拒絕,更何況李象現在可是炙手可熱的皇孫,他很快便打蛇隨棍上:“郡王身份貴不可言,末將豈敢以朋友相稱。若郡王有吩咐,末將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這句話便表明,蘇定方已經拜入了李象的門下。


    “那好,這件事就這樣定了。”李象笑了。


    蘇定方像是被重錘擊中一樣,這麽多年的渴望,難道這一次就要徹底翻身了嗎?


    “謝謝郡王,謝謝郡王!”他連聲說道。


    裴仁儉也在一旁,一個沒忍住,叉手說道:“郡王,下官也一樣。”


    “放心好了。”李象手指輕叩桌麵:“你看你們兩個,現在又不是什麽正式場合,何必如此多禮,吃飯吧,邊吃邊聊。”


    “好。”蘇定方應道。


    裴行儉也在心中暗暗為自己打氣,同時也在想,應該怎麽報效郡王知遇之恩。


    李象夾起一塊羊尾油扔進鍋裏肥鍋,口中問道:“老蘇,你對這一次征討遼東,有什麽看法?”


    裴行儉現在畢竟還在和蘇定方學習,淺見倒是有的,隻是談不上深刻。


    蘇定方開口說道:“末將以為,高句麗必須要打,但必須要慎之又慎,滅國之戰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一個持續的過程。”


    “高句麗盤踞半島數百年,實力強大,難以一口吞下,最好的辦法便是集中力量,先把他們打怕,把他們打疼。”


    這一點,其實和李象的想法暗合。


    李象也頷首,讚同著蘇定方的觀點。


    還有一點李象其實之前並沒有說,先把高句麗打殘,目的也在於消除朝臣對高句麗的過高估計,把楊廣時代的思想鋼印給抹平。


    “將高句麗打疼之後,在遼東駐軍,輪番去消耗高句麗的實力,今天打一仗,明天再打一仗,就如同當年匈奴南下打草穀一般,一點點消耗高句麗的實力。”蘇定方再次說道。


    “最好是組建一支水師,能夠從海上出發,將百濟滅掉。這樣一來,高句麗孤懸遼東,前有大唐,後有新羅,再難成事!”


    李象頷首道:“老蘇的謀劃,與我的想法不謀而合。”


    “前番我也建議聖人,必須要有一支強力的水師,能夠進行遠洋作戰的那種,聖人也采納了我的意見,現如今正令閻立德督造戰船。”


    “現如今大唐名將如雲,陸上定然是沒有指望了,若是你們二人有興趣,倒是可以入水師。”


    “水師也可,隻要能夠為國效忠,建功立業,就是水師也可以!”蘇定方毫不猶豫地迴答道。


    “下官也一樣!”裴行儉跟著說道。


    李象笑著頷首道:“好,我知道了,吃飯吧。”


    正事兒說完,無論是蘇定方還是裴行儉,心情都是一鬆。


    纏繞著蘇定方許久的升遷難題,今天也算是解決了。老蘇是真心高興,裴行儉也替師父開心,兩人不知不覺間,便喝得微醺。


    正熏熏然呢,忽然聽到隔壁傳來一道聲音。


    “聽說了嗎?朝堂可是出了大事兒啊!”


    “什麽大事兒?”另一道聲音問道。


    “咳,這你都不知道,高句麗的權臣淵蓋蘇文,把國王高建武給殺了!”那聲音說道。


    “啊?!”又響起幾道抽冷氣的聲音。


    “這麽大的事情,你是怎麽知道的?”


    “害,那還用說,我老姨的兒媳婦兒的娘家哥的大舅子就在朝中做文書,這事兒還是聽他說的。”


    “既然是朝中傳來的消息,那定然不會有錯,伱說這淵蓋蘇文弑殺高句麗國王,作為天朝上國,我大唐怎麽著也得出兵吧?”


    “那是當然,這可關乎到我大唐的顏麵!嘿,我大唐可是天朝上國,外藩有事兒,怎會袖手旁觀?”


    這屋裏說完,另一間的聲音又響起。


    先是說了一遍李象在朝堂上的分析,而後又不不屑地說道:“這恆山郡王,不過黃口孺子之見,怎能當真?聖人也是昏了頭了,竟然相信一個乳臭未幹的毛孩子!”


    聽了這話,蘇定方酒意上湧,拎著壇子就要往出走。


    “老蘇。”李象低聲說道:“聽聽他們說什麽。”


    蘇定方這才不情不願地坐了下去。


    那聲音又說道:“聖人現在便如那前秦的始皇帝一般,嘻嘻,哈哈……”


    這年頭可不是後世,說當朝皇帝像秦始皇或者漢武帝,可真不是什麽好話……


    收著點分析,那是變著法兒地罵皇帝殘暴不仁;要豁出去分析,那可就是在指著皇帝的鼻子罵要身死國滅,為天下笑了。


    接下來這位,更是重量級。


    “我看哪,當今聖人真不愧和前隋的煬帝是親戚關係,這窮兵黷武,真是如出一轍,且還相信一孺子之言,竟然斷言什麽‘高句麗要進攻新羅’,真乃滑天下之大稽!”


    “高句麗那淵蓋蘇文剛剛弑君,忙著平定國中亂局尚且來不及,怎會去進攻新羅?當真是異想天開!嘴上沒有毛,辦事到底不牢靠!”


    “就是,隋煬帝都辦不成的事兒,難道他……當今聖人就能辦成嗎?聖人將我山東士族驅逐出朝堂,當真是取禍之道!已有老年昏聵之跡象啊!”


    李象在心裏記下一筆,山東士族哈。


    “慎言,崔兄,慎言!”旁邊之人立刻說道:“須知隔牆有耳,況且這酒樓,便是那恆山郡王所開設。”


    聽到這句話,隔壁房間便住口不言,再也沒有提起過高句麗的事兒。


    李象的房間當中,蘇定方氣憤地說道:“大郎,他們實在是太過分了!”


    “大風吹倒梧桐樹,自有旁人論短長。”李象還是那副不溫不火的態度:“嘴長在別人的身上,說兩句又能如何?”


    蘇定方還想再說,但看到李象並不在乎,也隻能默默忍了下去。


    吃過飯後,三人下得樓。


    剛走到樓梯處,便聽到下麵有人在叫嚷。


    “入他娘的高句麗,前隋時期,壞我多少漢家兒郎!”一位虯髯大漢拍著桌子罵道:“竟然還將我漢家兒郎首級築成京觀,是可忍,孰不可忍也!我看聖人做得對!就應該出兵!”


    “噯,這裏也有隋煬帝的問題,不止是高句麗……”邊上一位中年漢子說道:“要不是隋煬帝敗家,又怎麽會在高句麗大敗虧輸呢?”


    “可是……”邊上一位穿著青衫的文士遲疑地說道:“我聽一位王氏的人說,高句麗勢大不可輕敵,聖人這是在窮兵黷武,在步楊廣的後塵。還說這是恆山郡王的黃口孺子之見……”


    一聽說山東士族的人如此斷定,周圍的人都有些沉默。


    還是那位虯髯漢子,大聲罵道:“他們懂個茄子!隋煬帝打不下高句麗,是因為他自己不行!聖人如今征討高句麗,上應天命,下順民心,如何就打不得?如何是窮兵黷武?”


    “還敢說恆山郡王?恆山郡王以區區十二歲的年紀,就敢在朝堂上直麵各位大臣,痛陳自己的意見,當真是一條響當當的漢子!若是聖人在長安招兵,我宋亢第一個報名參軍!”


    這一番話,立刻點醒了周圍之人。


    “對,我們也參軍!”那中年漢子也嚷嚷道:“憑什麽說聖人是窮兵黷武?好像咱們大唐不行一樣!他高句麗就有三個腦袋,七八條胳膊?我看不然吧!我大唐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區區高句麗而已,有何懼哉!”


    “對!好樣的!”文士也跟著喝彩道:“憑什麽他們說不能打就不能打?我看這一仗必須要打!要讓他們知道,我大唐不是好惹的!”


    周圍之人紛紛應和著,甚至還暗搓搓地罵兩句山東士族縮卵子。


    李象帶著二人穿過人群,走出酒樓。


    上了馬車後,李象笑著問蘇定方道:“老蘇,看出來什麽沒有?”


    “民心可用啊。”蘇定方感慨道。


    “隻有這一點?”李象笑了。


    蘇定方愕然地搖搖頭,李象又轉頭看向裴行儉,結果裴行儉也不知道李象是什麽意思。


    李象說道:“看到了嗎,山東士族已經和百姓割裂了,脫離了百姓。他們的想法,與百姓們不一致,這很危險。”


    “百姓?”二人對視一眼,蘇定方不解地問道:“山東士族本身就是脫離百姓的吧……”


    蘇定方的意思是,世家淩駕於百姓之上,何談脫離一說。


    李象笑了:“你可知道,世家門閥倚重的是什麽嗎?”


    “請大郎賜教。”二人叉手道。


    “這一點,守約你可真是數典忘祖。”李象伸手笑著指指裴行儉:“先說遠一點的吧,何為世家門閥,世家門閥為何會在社會中占據強大的力量?”


    “在魏晉南北朝時期,世家門閥不斷吸納流民,兼並土地,手中掌握著大量的人口,這些人口又化作了保衛世家門閥的私兵。像是琅琊王氏,與陳郡謝氏,每一家都掌握著三五萬的私兵。為什麽說‘王與馬,共天下’?你真以為是朝中半數是姓王的,所以共天下?錯,是因為這些私兵!”


    “而河東的薛家、柳家,還有守約你們裴家,以及並州的王家等,每家都隱藏著數萬戶丁壯。這些家族頂住了慕容氏的進攻,甚至讓前秦的苻堅都束手無策。”


    “就連南朝的三等豪族沈家,都能湊出三千騎兵,可想而知其他豪族手中的私兵,到底又多少了。”


    “而這些,就是世家得以屹立不倒的根本。”


    “經過數百年的經營,世家有了武力,掌握了文化,自然而然就有了名望。”


    說到這裏,李象笑著說道:“到了前隋文皇帝統一天下,大索天下戶籍,將人口從世家門閥的手中奪迴;從此,世家的脊梁徹底被打斷,再也無法成就左右王朝興替的氣候。”


    “被收走兵權,世家就隻剩下了文化和名望。”


    “名望,是世家門閥在誰之中的名望?”李象指著裴行儉問道。


    “當然是百姓。”裴行儉迴答道,他感覺自己好像抓住了什麽。


    李象撫掌而笑:“這就對了,現如今百姓都不信他們那一套了,套在外麵的那層神聖光環消失化,你們說……”


    “啊……這……”裴行儉一下就悟了,蘇定方也是如此。


    二人對視一眼,盡皆看到對方眼中對李象的欽佩。


    恆山郡王這才十二歲啊……若是假以時日,日後成長到何種高度,二人真是不敢想。


    李象不以為意地笑笑,學吧,這個世界上值得去學習的東西可太多了。


    迴到皇宮之後,李象先將蘇定方的想法寫在紙上,而後溜到了立政殿,去找李世民。


    老李正在剝橘子,看到李象過來,分給了他一半。


    “說吧,什麽事?”李世民看到了他手裏的那張紙。


    李象嘿嘿一笑,把紙遞給了老李。


    李世民接過紙,粗略一掃,抬頭看了一眼李象,再次低頭,仔細閱讀起來。


    建立水師,從水上消滅百濟,推薦了左衛中郎將蘇定方。


    老李當然懂他的意思,這是要染指兵權了。


    想到這裏,李世民忽然就有些左右為難。


    答應李象的請求,就等於默許了李象染指兵權;不答應的話,又會打擊李象的積極性。


    到底如何是好呢?


    老李麵色陰晴不定地看向李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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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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