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像是被一記重錘擊中,胡鬧閉了閉眼,確實如此。


    想當初,他本來是青丘的一隻弱小的狐狸,終日受狐欺負,眼看著自己的同伴一個個渡劫飛升,變得更厲害。


    他卻始終停留在那裏,不曾動過。


    他有時候常常感慨,自己怎麽這麽沒用,最後,他好不容易等來了自己的劫難,滿心歡喜,這一次終於能飛升了。


    然而,那三道驚雷,一道比一道狠。


    第一道劈在他身上,他就隕了半條命,毛發被劈得黑焦,狐身的小短腿跑得飛快,快成了車軲轆。


    一邊逃,一邊哭著嗷嗷叫喚,“我不渡劫了,我就做一隻平凡的小狐狸好了……”


    然而那雷電聲聲,猙獰地扯破長空,卻不聽他的話,大抵是他之前許過太多次心願了,每次都是想要渡劫飛升的願望。


    他突然懷念起小小的他坐在祖師爺的座前打瞌睡的畫麵,那時候的日子雖然平凡,但也有微小的幸福。


    第二道驚雷,直接把他魂魄都給劈出來了,狐身在前麵跑,狐魂在後麵追。


    沒有狐魄控製,哭都哭不出來了,竟連哭都成了奢求。


    這第三道驚雷,直接照得黑夜亮如白晝,胡鬧被劈暈過去的時候,直接看到了他已死去的媽媽。


    再一睜眼,是幺幺蹲在他麵前,憂心地看著他,用針管一點點把溫暖的食物喂進他嘴裏。


    他流淚了,那是他從小活到這麽大,從未感受到的溫暖。


    以前他一直想要變強大,現在他變強大了,可是他並不快樂。


    突然懷念起一開始那個把他當做純粹朋友的幺幺。


    他在青丘的時候,就沒有朋友,所以總想著有了朋友,一味地幫她就是好事,現在才發現並不是如此。


    他錯了,真的錯了。


    幺幺驟然拔高的聲音將他從記憶裏拉迴來,“胡鬧,你在想什麽?她隻是人類,你幫我解決了她,再動用魅術,讓傅知行繼續愛上我!”


    “胡鬧!”


    “胡鬧,你難道不聽我的話了嗎?”


    胡鬧悶悶地說,“我打不過她。”


    “啊?”


    幺幺愣住了。


    對麵的女孩難道不是區區人類嗎?


    她緊盯著宴初,看著她烏發雪膚,猶如一隻清冷孤傲的鶴,明明長得這麽漂亮了,怎麽還有這麽絕世的本事?


    上天真是好不公啊……


    片刻以後,幺幺緊攥著胡鬧的胳膊,護著他,“那,我們走。”


    胡鬧詫異地看著她,眼裏染上一絲小小的歡喜,原來她還是在為自己的安危而擔憂的。


    甚至不惜護住他。


    宴初的袖子裏不著痕跡地溜出一道迷你版的符咒,這符咒變作小紙人形狀,竟像是自己長了腳。


    沒有眼睛,但那小腦袋卻擺了擺,像是在尋覓著什麽,片刻以後,它停在那裏不動了,找到了方向,很快又快步跑過去。


    落在胡鬧身後銀色的發絲上,緊緊貼著。


    猝然,胡鬧聽到了什麽聲音,似是幺幺說話的聲音,但他眨了眨銀色的睫羽看過去,卻並沒有看到幺幺嘴唇蠕動。


    難道這是幺幺心裏的聲音?


    他頓時驚訝地瞪大瞳眸。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胡鬧要是死了,我的美夢就全完了。】


    【什麽最後一次,當然是騙他的,要是真的能做一輩子的美夢,我這一生就圓滿了。】


    幺幺嘴角掛著笑,並沒有察覺到那張小小的符咒。


    見拉不動胡鬧,她迴頭,遲疑道,“你怎麽不走,你難道不怕死?”


    胡鬧眼神複雜地看著她。


    她以前分明不是這麽對他的,她說她是他的救命恩人,可她也把他當朋友。


    傅知行清晰地看到了所有的動靜,壓低聲音問,“大師,剛才那是什麽符?”


    “讀心符。”


    傅知行瞬間全都明白了,不過這符還真是很好用,想必這隻狐妖應該徹底死心了。


    幺幺聽到了宴初的話,撐大雙眸,衝著胡鬧倉皇地擺手,“不是那樣的,胡鬧,你聽我解釋……”


    可她壓根管不住自己的心。


    胡鬧清晰地聽到,【我一定要騙過他,讓他繼續為我賣命。】


    他本就蒼白的臉色變得更加如皚皚白雪。


    幺幺見胡鬧黯淡的瞳眸仍舊沒一絲改變,轉念又氣急敗壞地看向宴初,恨恨跺腳,“你這人怎麽這樣!你不就仗著你美貌又有本事,就為所欲為麽!”


    宴初涼涼笑了一下,“你確定後一句不是在說你自己?”


    幺幺歇斯底裏地喊道,“你們這些與生俱來就擁有一切的人,又懂什麽?”


    宴初麵色未變,“就算愛美,也不該拋棄自己的道德底線,覬覦本不該屬於自己的東西。”


    幺幺無言,嘴唇被咬出血來。


    這道理她當然都懂的,可有些事一旦嚐試過,想要割舍就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這隻狐妖為你妖力散盡,做出有違天道的事,會接受懲罰。傅知行因為被你控製,人妖殊途,吸收了大量妖力,也會折損壽元。你想要的快樂,都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你確定你這麽做對?”


    宴初說話的聲音猶如銀珠落玉盤,清潤好聽,卻始終帶著不怒自威的味道。


    漸漸的,幺幺垂下眼眸,過了一會兒,她抬起頭來,“那我現在放他迴青丘去,他還能恢複嗎?”


    “不會死,但是肯定會受重罰。”


    幺幺心中湧起了愧疚。


    原來她竟為了得到不屬於自己的東西,讓胡鬧承受了本不該屬於他的懲罰。


    宴初繼續道,“其實你捫心自問,這些年真的沒有人喜歡過你嗎?”


    幺幺閉上眼,腦子裏閃過一些畫麵,大學時有一個胖胖的男孩向她表白,但是她看不上他。


    後來除了文員的工作,也有一些別的工作,但她不是嫌太累,就是嫌工資低,而那家便利店,雖然老板對她不好,但因為離家近,加上老板大方,她就一直留在了那裏。


    細細想來,她說大家都看不起普通人,所以忽視普通到不行的她,而她又何嚐不是眼高手低呢?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可是適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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