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音峰至高處主殿後方的大片荒蕪空地。


    這是個突破的好地方。


    劫雷劈不到其他建築,也不會損壞峰上的物件。


    周圍的結界升起,我遠遠看見師父和顧危樓的身影。


    層層雷雲在上空積攢,烏壓壓仿佛下一瞬便會以鋪天蓋地的架勢碾下來。


    周遭的靈氣暴動起來,飛沙走石,混亂間看不清外頭的景色。


    我閉上眼。


    雷劫三道,一為問道,二為問心,三為鍛意。


    第一道劫雷落下——


    結界阻擋了一小部分的威力,但落到我身上的雷劫仍然叫人痛不欲生。


    法衣破裂,皮開肉綻。


    修士入道皆強健體魄,我除外。


    劇痛中,仿佛聽到冥冥之中有質問之聲——膽敢以凡人之軀逆天意?


    血沿著我的嘴角流下。


    憑什麽不敢?


    修仙本就逆天而行,旁人行得,難道我行不得?


    沒有這樣的道理,難不成那些庸才能比得過我?


    今日若我不死,來日我也不會死,我定要活到無路可走。


    大道長漫漫,萬物皆虛妄。


    我便要誅佞邪,破虛妄。


    修羅道,以殺止殺,以殺除惡。


    斬盡窮兇極惡人,還我清明無恨心。


    今日天下人殺我,明日我殺天下人。


    千年無人修此道又如何,那我便作近千年的第一人。


    若我行得通這條路,來日便也有他人踩著我的腳印走這條路。


    第二道劫雷落下——


    我被劈的入不了定,猛地吐出幾口血,趴伏在地,指尖深深陷入泥土中。


    仿佛每一寸筋骨盡斷,劇痛讓我直不起腰。


    耳邊似乎響起了無數人的呢喃,有人唿喊,有人哭叫,有人咒罵,有人溫聲細語,嘈嘈雜雜,聽不真切。


    濃霧漸散,遠處朝我走來一道道人影。


    我抬起頭,無數道虛影在眼前閃過。


    要殺我的人,被我所殺的人,愛我之人,恨我之人。


    分不清是惡毒的詛咒還是衷心的期盼。


    我看著他們的嘴一張一合,耳邊傳來冗長的嗡鳴聲,兩眼發黑。


    終於有道聲音傳過來——


    “是你!”


    我朝著聲音的方向看去,在一堆虛影中看見一道女人的影子。


    “芸娘?”


    在祝府的事我都快忘了,這一眼倒叫我看見了不少“熟人”。


    父親惡毒咒罵我:“你會下地獄的!”


    不,我不會死的。


    奶娘殷切看著我:“小姐,要好好照顧自己啊!”


    我當然知道,我好得很。


    祖父老淚縱橫:“乖孩子,祖父很想你,到祖父這裏來。”


    我不能去,也不會去。


    芸娘怒視我:“是你害了我們!”


    我吐出嘴裏的血:“是父親害了你們,是他與鬼修勾結,是鬼修殺了你們。”


    “而我,我為你們報仇,殺了他們。”我擦擦嘴角,“你們都該感謝我。”


    她又說:“你一直將平安當做丫鬟使喚,她是你的妹妹啊!你怎麽忍心!”


    我爬起來:“是她自己甘願為我驅使,我送她入歸渺宗,將我的機緣先行給了——不,賞給她,她也應該感謝我。”


    “我問心無愧。”


    平地風起,虛影散去。


    第三道劫雷落下——


    雷聲之後,便是安靜虛無。


    這道雷劫,隻為磨煉修士的意誌。


    以及人痛到快要麻木之後,更強烈的劇痛。


    甚至想暈死過去都做不到,不能失去意識,若是失去意識,輕則凝神散去雷劫失敗,重則重傷之下識海受損變成傻子。


    不知過了多久,陰雲密布的天空終於烏雲散去。


    淅淅瀝瀝的靈雨落下,落在我身上,被雷劫劈的皮開肉綻的傷口開始漸漸愈合,比任何的靈丹妙藥都好用。


    這是雷劫成功後天道的賜福。


    而對我來說,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雷劫之後,天道也會預示我的死劫。


    沒有人知道為什麽,為什麽每一次我雷劫之後便會有死劫的預兆,就連每次雷劫成功後加的壽元都少的可憐。


    饒是師父與宗主見多識廣,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猜測是我天賦異稟,所以天道認為我不該存活於世上。


    真是可笑。


    憑什麽?


    若覺得不該有天賦,那便不要讓我擁有天賦。


    哪有這種給出天賦卻要收走性命的說法?


    我仰著頭,視線穿過雨絲,從烏雲散去的天空中看見一道金光。


    那金光一閃,一道畫麵倏地從我眼前閃過——


    狂風肆虐,白裙的少女裙擺被風吹起,那是我。


    我站在……這是哪兒?


    周圍的人與景都很模糊,看不真切。


    但下一秒,一柄利劍穿透我的胸口。


    我猛地從預兆中掙脫出來。


    這次的死劫居然是被人所殺!


    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以往我看見的都是在修煉途中身體不堪重負而死的場景。


    被人殺死是頭一遭。


    壽元也隻加了一年。


    這意味著在這一年中,要殺我的人便會出現。


    我甚至連那人是誰,長什麽樣,是男是女都沒有看清。


    誰要殺我?


    我似乎沒什麽仇家,這些年一直都在華音峰修行。


    那人似乎是劍修。


    我仔細迴憶了一下那把劍的模樣——銀白的劍刃,隱隱有藍色流光,似有古老的紋路。


    我認識的人裏沒有任何人的劍是這樣的。


    安屏燭的劍——歸嬰,它是我在秘境取得的半仙器,純白的劍身,靈氣也是柔和的白,劍身偏細。


    顧危樓的本命劍斷流沒有任何紋路,是最質樸的模樣。


    還有鶴尋舟,我的師叔,他的本命劍名為溯迴,是青色的。


    我相熟的劍修便隻他們三人,都沒有任何理由殺我。


    還有誰?似乎沒有了,與我來往的人少之又少。


    所以我今年會與人結仇?那人是劍修。


    靈雨落完,我身上的傷口好了個大概,隻是疼痛卻如附骨之疽久久沒有散去。


    我現在突然理解了沈琳琅的一番話。


    怪不得她要從一堆人中找到自己的必死情劫,殺之後快。


    現在也有人是我的劫,而那人要殺我。


    我的想法在此刻與她完全一致——找到那人,殺了對方。


    “無憂!”


    我聽見師父叫我,便朝那邊看去——師父和顧危樓都朝我趕來。


    我想爬起來瀟灑地拍拍裙子說我沒事是不是很厲害,但眼前卻猛地一黑,意識瞬間消散,墜入了無盡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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