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哼了一聲:“想得美,我可沒那麽多閑工夫,是他中了毒要去望月宮,求我陪他去的。”


    他話鋒一轉:“你求我的話,我也可以順便幫你尋蠱師將蠱解了。”


    我搖搖頭:“我不想解,你去吧,記得我若是找你,你要立刻迴來。”


    “這時候倒是膽小起來了,喝酒的時候不見你害怕。”他以為我是怕蠱蟲有變,“你隻管待在那兒就是,若出了意外,你師父也能保的住你。”


    我當然知道,可我要的又不是這個,但我又不想告訴他這蠱的作用,省得他從現在就開始奚落我:“行,我知道了。”


    “當真沒事?這麽聽話,我反倒不習慣了。”他神色柔和不少,“不用怕,不會有事的,你就當是中了毒,又不是沒中過毒不是。”


    他身後的花瓣從枝頭墜落,片片輕盈。


    我被花雨晃了眼:“青丘的春天好長啊,我們今天下山的時候,鎮子裏的桃花還沒開呢,我去年還在桃林埋了酒。”


    蒼迴嘴角彎起柔和的弧度,笑道:“等我迴來就快春天了,到時候再去將酒挖出來賞花時喝。”


    我嗯了一聲,切斷了靈力。


    他的虛像頓時消失。


    我歎了口氣,總覺得有些不穩妥。


    但轉念一想,就這樣吧,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我本來就是要靠著這情蠱入劫的,無論是誰,能助我一臂之力便可。


    若真有人能叫我失憶後丟了命,那我做鬼也要入鬼道當鬼修,肯定不會放過他。


    想通後頓覺心中舒暢了不少。


    剛準備打坐休息會,餘光卻突然瞥到一抹紅色的輕紗晃晃悠悠地從懸崖那邊飄了過來。


    一線牽?


    這紅紗是個法器,名一線牽,能叫握著紅紗兩頭的人在夢中相會,一般都是情人間相隔兩地互寄思念之情的。


    我伸手握住紅紗,眼前登時一黑,沉沉陷入夢中。


    微涼的風吹起一地花瓣,圓月掛於天際,皎潔的月光在地麵灑了層霜。


    高大的梨樹點綴著雪白的花瓣,樹上坐著一抹紅色的身影。


    “花頤?”我走到樹下,“怎麽突然找我?”


    靠在樹枝上的紅發女子從花枝中探出腦袋,露出嫵媚的麵容:“聽說你從秘境裏帶了好東西迴來了,順利嗎?”


    說話的時候身後毛茸茸的紅色狐尾從樹上垂下來晃了晃。


    記得我當初剛入門沒多久的時候,無意中誤入了鎖妖塔的範圍,進了塔中,被下層的小妖們追逐。


    剛巧花頤將小妖們趕走了,我們這才相識。


    用她的話來說,她那天的心情很好,所以看見我這個才入門的小弟子,就順手幫了一把,不然平時她看都不會多看一眼。


    她在鎖妖塔中算是山大王,所有的小妖都怕她。


    “還算順利,取了把好劍。”我頓了頓,“我找到了你失去的半顆妖丹。”


    花頤一怔,嘴角的笑意淡了些:“我還以為早就沒了呢。”


    妖丹可以說是妖族最重要的東西,與元神一樣。


    我想到在秘境中最後放我和安屏燭順利離開的神秘人:“我好像還遇到了你的舊相識。”


    “舊相識。”她念過這幾個字,輕笑一聲,問,“你說取了把好劍,劍呢?”


    我說:“給我師姐了,我用不了。”


    她靠在樹上,葉隙間落下的月光灑在她身上,她將一壺酒用尾巴卷著遞過來:“嚐嚐看。”


    我喝了口:“好香的酒,可惜是夢中。”


    醒來便什麽都沒了。


    花頤灌了一大口酒,搖頭晃腦:“就是夢中才好。”


    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赤腳踩在枝丫上,露出一截雪膩的腳踝,腳踝間的銀鈴清脆作響。


    周圍的樹枝生長,自動朝著她靠近,讓她踩在腳下免得掉下去,這是她控製的夢境。


    雪白的花瓣撲簌簌地掉下來。


    我接了一片花瓣,抬頭望她:“我將妖丹收好了的,待你往後能離開鎖妖塔了,來找我取。”


    “你且先收著吧,若是你能派的上用場,便給你用。”花頤說,“我還不知道會不會有離開的那一天呢。”


    她一直都是這樣的說辭,從剛認識的時候便這樣說。


    修煉千年的大妖,卻心甘情願被關在鎖妖塔裏,還弄丟了一半的妖丹與修為。


    從古至今被三大門派看守的鎖妖塔,關押的都是窮兇惡極的妖魔,越往上關押的妖魔越強大越兇狠。


    花頤在最頂層。


    可她隻是一個日日沉溺在夢境中,唯一的樂趣就是召我入夢講故事的狐狸精。


    蒼迴說她以前是九尾狐,再修煉個百年便有可能飛升,可惜現在隻剩下兩尾了。


    她從樹上跳下來,落在我麵前,輕柔的裙擺宛如花瓣:“上迴說到哪兒了?”


    “說到長恨天的曇花妖去無晝海偷鮫人的鮫珠了!”我很喜歡她說的故事,故事裏都是我沒去過的地方,沒遇見的妖族。


    她有時興起,還會用靈力將夢境織成那些波瀾壯闊的場景,但每次這樣帶來的後果就是靈力透支,她得沉睡好一段時間。


    花頤一拍手:“對!上迴說到!曇花妖在幾天後來到了無晝海!”


    我們席地而坐。


    “可等曇花妖到了無晝海,才發現鮫人並不在,曇花妖問了海中的魚妖,才知道鮫人早就離開了,不知去往何處。”


    “於是曇花妖就留在了無晝海,一直等啊等啊等啊……”


    她這段等啊重複了好多遍。


    我忍不住問:“那曇花妖等到了嗎?”


    “沒有。”花頤說。


    “一直沒等到嗎?”


    “一直沒有。”


    我還以為是更圓滿的結局:“那他還在等嗎?”


    花頤做了個鬼臉:“誰知道呢?也許還在,也許不在了。”


    “一直等,不會很無聊嗎?”我仰頭看上方的圓月,這場景是花頤編織的夢境中出現最頻繁的一個。


    她仰頭喝完一壺酒:“等待原本就是一件很漫長的事,妖族的壽命也很長,可能天生便更擅長等待吧。”


    “如果漫長的生命中,沒有一件事可以去做,才叫真的無聊吧。”


    我問:“那你呢?你在等什麽?”


    她轉過頭同我對視,隨後笑起來:“我什麽也沒有等呐,我隻是被關在這裏呀!”


    我看著花頤的麵龐,突然想起了蒼迴說過的——“她啊,她在鎖妖塔呆了近千年了吧,你們宗有閱曆的長老應該沒有不認識她的。”


    微風吹起我們散落在地的裙擺。


    夜色流淌,樹枝上的花瓣被吹落,像是下了一場小雪。


    薄衫月吹雪,花下已千年。


    我心中微微一震,恍惚了一瞬,緩過神來:“花頤,我要走了。”


    她露出個疑惑的神情:“怎麽了?”


    “方才有所感悟,我要突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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