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整整七八百,結果死了一百傷了三百,你居然還有臉迴來?”


    寧王府承運殿中,麵對低頭請罪的淩十一,朱宸濠的聲音幾近咆哮。此時此刻,不但淩十一大氣不敢出,其他堂上文武也是一片安靜。徐勳和張永來得太快太突然,而且是在乍一到閑適地遊蕩了幾天之後,劉瑾等人一來的次日便立時揭開了蓋子,實在讓人猝不及防。要說朱宸濠的應對已經是很迅速很及時了,可沒想到布政司衙門的人全都被帶到了都司不算,這一行人的所有扈從大軍更是據守都司衙門,而且不多時南昌前衛還派來了援兵!


    “還有南昌前衛……南昌前衛那些狗東西拿了本藩這麽多好處,他們怎麽敢吃裏扒外!”


    李士實想到此前就得到消息被徐勳拿下的布政司右參政王綸,心裏已經涼了半截。要說造反謀逆這種事,最要緊的便是出其不意,可他們這一次實在沒料到人來得那麽快事情來得那麽快,而且蓄勢的雷霆第一擊就已經失敗了,這不是什麽好預兆。然而,瞧見朱宸濠看著殿上眾人的目光中滿是疑忌,他不得不輕咳一聲站了出來。


    “殿下,之前張永和穀大用在都司衙門中齊集上下所有官員,就連南昌前衛的指揮使指揮同知指揮僉事也全都奉命廷上參見,定是有人趁著他們不在軍營之際,這才把兵馬調動了出來。”


    “說得輕巧,可本藩又不止給了他們那幾個好處,下頭的千戶百戶,至少有一多半都被本藩喂飽了,他們就那麽傻被人當了刀子使!”朱宸濠一下子提高了聲音,眼神中寒光畢露:“拿本藩的好處卻還要替別人辦事,等事成之後,本藩一定饒不了他們……一定饒不了他們!本藩就不相信此前他們從來不曾派人去軍中聯絡,突然就有這聯絡全局的本事!淩十一。你給閔廿四胡十三他們遞個消息去,就說讓他們不用隻在鄱陽湖上頭飄著了,立時把人馬匯集起來迴援南昌府,畢其功於一役!”


    說到這裏。朱宸濠就掃了一眼其他人,一字一句地說道:“總而言之,本藩就隻有一句話,諸位務必一心一意,三心二意的人,本藩容不下!”


    還不等眾人真心或假意地附和,外頭突然有人高聲報名入見。一踏入承運殿,那王府護衛模樣的漢子就單膝跪下行禮道:“殿下,都司衙門的人全都轉移到了順化門!”


    一聽這話,朱宸濠先是為之一愣,隨即便哈哈大笑了起來:“徐勳小兒,果然不知兵。他隻以為固守都司衙門,到時候本藩把南昌府七門全數一關,便是關門打狗。可他也不想想,南昌府地處江西,並非九邊前線。城門之外並無甕城,而且城門對外不對內,他那些兵馬夠什麽用!隻要本藩能夠把南昌前衛悉數拉過來,他就是插翅難飛!就算南昌前衛真的悉數靠不上……嘿,本藩多年來苦心收攏的那些人豈是白吃飯的?淩十一,本藩給你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你把王府護衛點齊了,立時三刻給本藩圍了順化門!”


    盡管和閔廿四胡十三等人全都是贛中巨盜,但此時此刻見朱宸濠如此輕蔑的口氣說著閔廿四等人,再加上此前吃了那一頓劈頭蓋臉的訓斥。淩十一仍是心中大為不忿。想想輔佐一位真命天子所能得到的好處,他這才勉強按捺了心頭火氣,幹巴巴地跟著其他人一塊奉承連連。等到他和其他幾個寧王中護衛的武官一起出了承運殿,見幾人全都是滿臉堆笑地上來奉承,想到這些都是世襲的軍官,而自己不過是出身草莽。他的心情頓時為之大好。


    等寧王坐了天下,他就是大將軍,挨一頓罵算什麽!


    武官們都退了下去,一些不要緊的人也都避開了,這會兒承運殿上除了長史等王府屬官之外,便是李士實這樣寧王多年籠絡的心腹謀士幕僚。盡管剛剛朱宸濠說得底氣十足,但對於下了大本錢的南昌前衛,他自然不想輕易撂開手。然而,商議來商議去,底下人的主意無非是派人前去南昌前衛的營地曉諭勸說,但一說到誰去,眾人頓時你推我我推你,誰都不肯冒這個風險。畢竟,誰知道那軍營中究竟是什麽光景,會不會一去就被砍了腦袋?


    朱宸濠越聽越是火大,正要發脾氣的時候,身後一個小太監突然上前低聲說道:“殿下,大掌櫃說有要緊事對您稟報。”


    壓著火氣站起身來掃了眾人一眼,朱宸濠立時二話不說地拂袖而去。等到了後頭那兩間小小的退步,見徐邊正來迴踱著步子,他頓時沒好氣地哼了一聲。而聽到他這聲音,徐邊立時快步上了前來,又在朱宸濠麵前深深躬下了身。


    “知道殿下正在商議大事,本不該驚擾,實在是因為剛得知南昌前衛的事。”見朱宸濠麵色更加不悅,知道那裏頭必然沒個結果,徐邊便低聲說道,“此前那些年送的銀子都是我經手的,論理那些數目早就該把他們喂得飽飽的,此次突然倒戈,必然徐勳張永在軍營當中說動了什麽要緊人。聽說先前鄭天明不在都司衙門,必然是此人無疑!他鄭家是南昌前衛的世襲指揮同知,人又豪爽大方深得人心,後來高升到了都司衙門,否則若是尋常人去營地,恐怕隻是徒勞送命!”


    剛剛裏頭那些個人說來說去便是老套,卻沒有一句話到點子上,此時聽到這一番入情入理的分析,朱宸濠頓時麵色稍霽,當即看著徐邊說道:“你的意思是,你願意替本藩走一趟?”


    “我倒是願意去,可惜除卻殿下不嫌棄之外,我這幅模樣見人不是笑話麽?”見朱宸濠的臉色頓時冷了下來,徐邊卻是絲毫無懼,竟壓低了聲音說道,“府中自有高人,殿下怎的不好好使用?”


    朱宸濠頓時眉頭大皺:“高人?哪來的高人?”


    “殿下怎忘了,司禮監掌印太監劉瑾可還在王府中!他是天子麵前的第一號大璫,就算軍營中還留著有其他人,可料想徐勳必然在順化門坐鎮,其他人在他積威之下,必然扛不住,再加上南昌前衛不少千戶百戶都是得了眾多好處的,到時候謊稱奉太後懿旨誅殺奸佞,十有**就能反轉局勢!而且,殿下有他歃血為盟按了手印的盟書在手,何愁他會反水?”


    “妙計,妙計!”朱宸濠正惱火此前對劉瑾許諾均分天下,可現如今人還在南昌他就已經動了手,放人迴京師也未必能幫上多大的忙,此時此刻發現這麽一塊雞肋竟然還有這樣的作用,他頓時喜出望外。連聲讚歎之後,他便笑吟吟地看著徐邊道,“好,你果然是本藩的智多星。便依照你這一計行事,本藩這就再去會會大名鼎鼎的劉公公!”


    當劉瑾被一大群寧王府護衛簇擁著出了寧王府的時候,臉色赫然又青又白,比昨晚上數日路上勞頓到了南昌府時難看,也比今早一夜輾轉無眠後難看。


    他活了這麽大半輩子,從來都隻有自己恩威並濟地籠絡別人,何嚐被別人這麽對待過?早先司禮監中那些前輩倒是用過這樣的戲碼,可最終人都被他一個個收拾了!現如今,他竟是在江西地麵上栽了,而且這一跤興許還跌得爬不起來!


    坐在八人抬的親王大轎中,劉瑾又是咬牙切齒,又是扼腕歎息,恨之入骨的卻並不止朱宸濠,還有徐勳和張永穀大用等人。要不是被那六個人聯手陰了,他何至於淪落到這種地步?既然他都身不由己被裹挾了進去,那他怎麽也得看著徐勳他們幾個先死!隻要南昌前衛拉攏了過來,徐勳那小子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了天,收拾其他五人也隻不過是易如反掌!


    劉瑾從南昌府東門永和門出城,前唿後擁整整百名護衛隨侍,卻是遠離城牆往南麵走。當經過城牆東南角的順化門時,他還特意打起窗簾張望了一眼,卻是發現城門外頭已經被人遠遠包圍住了,城牆和城樓上影影綽綽瞧得見有人,那被風高高吹起的黑色大氅依稀得見,隻不知道是不是徐勳。他看著看著便重重冷哼了一聲,隨即重重摔下了手中的簾子。


    他本應該是執掌司禮監風光無限的內相,要不是徐勳用計誆了他出來,他會到這田地?


    南昌前衛的軍營亦是按照明朝軍營的製式建造,外頭挖了一條深深的壕溝。當一眾王府護衛簇擁著轎子在營門前的木橋前停下的時候,就隻見上頭箭塔以及營牆上倏忽間冒出了眾多弓手,一副虎視眈眈的樣子。平生第一次麵對這樣的架勢,出了轎子的劉瑾一時覺得腿肚子都在打哆嗦,好半晌方才把心一橫,高聲叫道:“咱家司禮監掌印太監劉瑾,要見你們主官!”


    見上頭人半點反應都沒有,鋒利的箭鏃對著自己,劉瑾忍不住生出了一絲深深的悔意。他在外頭的名聲可不好,倘若被人射死在了這兒,那可就是冤枉大了!


    就在他額頭上的冷汗越來越多的時候,突然隻聽裏頭一聲叱喝,那些原本彎弓搭箭的弓手一時都放鬆了手中弓箭,須臾又傳來了一個聲音。


    “原來是之前去了寧王府的劉公公。請恕卑職甲胄在身,不敢相迎,若是劉公公肯進來,還請單身來話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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