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出誣陷寧王殿下的賊人!”


    “交出寧王府的逃奴!”


    “寧王殿下乃太祖嫡裔,不容爾等橫加構陷玷汙!”


    都司衙門之外的一陣陣喧嘩讓堂上文武諸官全都是麵色一片雪白。剛剛徐勳當堂殺死南昌前衛指揮同知楊艾給人帶來的震驚還未過去,此時此刻外頭這越來越大的鼓噪簡直如同潮水一般往這裏一陣陣衝擊了過來,自然而然就讓人頭皮好一陣發麻。事情到了這份上,倘若寧藩真的吃了秤砣鐵了心要衝殺進來,在場的人大多數就是一個死字;可要是敢貿貿然做些什麽,剛剛死了的楊艾就是榜樣!


    無論是都司還是布政司,都已經不是弘治年間那一批官員坐鎮了。再加上徐勳早先曾經對張彩暗示過,因而布政司的屬官大多數都是如周和那樣不作為的好好先生。而都司的軍官除了被寧王收買的那些,其他的頂多也就是和響馬盜匪之流交過手,甚至還屢屢吃敗仗之輩,此時此刻麵色緊張的人不少,雙股打顫的人則更多,即便沒有人再和先頭那個被拿下的文官那樣直接失禁,可若是凝神細聽,還是能夠聽到人牙齒打顫的聲音。


    “他們不肯出來,殺進去!”


    “殺了這些狗官!”


    這突然之間猶如山唿海嘯一般的喊殺聲頓時讓堂上文武的臉色更加雪白一片。當瞧見徐勳依舊巋然不動地坐在那兒慢條斯理喝茶的時候,如周和這樣二十多年熬資格方才到了如今地步的三品高官,一時終於忍不住站起身道:“侯爺,萬一軍中嘩變,隻怕事情會非同小可!當務之急,還是先平息了這一陣子……”


    徐勳不等其說完就哂然笑道:“怎麽平息?”


    周和頓時臉色一白,斜睨了一眼同樣麵色蒼白的周儀和閻順等人,幾次張了張嘴,終究還是說不出把這四個始作俑者交出去給寧王府發落的話來。然而。他這個當年二甲出身的進士到底還惦記著那點讀書人的麵子,可同樣讀聖賢書的布政司屬官之中,卻是有個人突然長身而立躬身施禮道:“侯爺,事急從權。哪怕事後再調集軍馬處置這些膽大包天的軍士們!否則此刻若不能將他們平息下去,隻怕整個南昌府都會亂起來,這後果誰都承擔不起!不如先把他們要的人交出去,再緩緩圖之。”


    “哦,原來你們是這個意思。”徐勳聽到外頭已經傳來了刀劍交擊的聲音,喊殺聲已經越來越近,而堂上文武中不少人已經是在打起了哆嗦。他方才放下茶盞站起身,似笑非笑地說道,“你們之中有讀聖賢書的天子門生,有承襲武職的軍中子弟,麵對這種事情原來就是這麽個態度?把舉發寧王逆舉的證人丟出去平息眾怒,換取自個兒的平安,這真真是臉皮比豬皮還厚!”


    徐勳在前頭這突然一罵,後頭的朱厚照在一愣之後。突然脫口讚道:“罵得好!”


    此時此刻,後頭馬永成三人既然全都認出了小皇帝來,再加上麵對這突如其來的動亂。一時間早已方寸大亂,此刻安安靜靜呆著還來不及,誰敢出聲?而前頭大堂上的眾人更是全都被徐勳給罵懵了。於是,這俶爾一聲讚歎顯得格外突兀,徐勳固然在一驚之後一時莞爾,而其他人有的臊得臉上通紅,卻也有人再也忍耐不下去了。


    剛剛在周和訥訥難言之際捅破了那層窗戶紙的布政司右參議便黑著臉說道:“侯爺隨扈雖有數百,但王府護衛卻有五千之多,倘若就這樣強拒,無疑是螳臂擋車!螳臂擋車。智者不為,侯爺也不是第一次麵對危局,難道就打算這樣有勇無謀地硬撐下去?”


    “你倒是很會說話。”徐勳冷然一笑,繼而卻話鋒一轉道,“可你有功夫指斥本欽差有勇無謀螳臂擋車,還不如用冰水洗一洗你那熱得發昏的腦袋想一想。外頭那些軍馬興師動眾如此大逆不道地圍了都司衙門,又豈是為了他們四個?”


    那右參議頓時啞然。盡管他和堂上其他人一樣,都隱隱約約覺得寧王並不單單是為了周儀這幾個小角色而派出了王府護衛,但總難免會有這麽一絲僥幸,希望能借此爭取一點時間。至於周儀四人真的被丟出去頂罪會遭到什麽後果,這自然是不管他們的事了。盡管讀聖賢書的時候說什麽大義,說什麽氣節,但這個世上真正心心念念惦記著這些的,終究是少數!


    眼見那右參議蠕動著嘴唇,仿佛仍不死心想要說些什麽,徐勳方才一字一句地說道:“現如今外頭是索要周儀閻順他們四個,若是此時此刻遂了他們的心願,接下來他們變本加厲索要我這個平北侯,索要裏頭那幾位公公,甚至於索要你們這一個個文武官員呢?大變當前還隻想著息事寧人,愚蠢!”


    “罵得好,罵得真痛快!”


    後頭的朱厚照盡管知道自己起頭那一聲讚歎石破天驚,但此時仍是忍不住眉飛色舞地連連點頭,旋即又對身側的穀大用低聲說道:“朕算知道為何徐勳這麽對朕的脾胃了。那些大臣總喜歡在朕麵前那個不行這個不好,朕有心想反駁他們,卻老是找不到話頭反駁。可他卻總能把朕想說的話完完全全說出去,而且還能駁得人啞口無言,算是朕的……嗯,喉舌,就是這個詞!”


    說到這裏,小皇帝忍不住又輕輕揮了揮拳頭,一時滿臉的振奮:“怪不得他當初近乎赤手空拳,就能把那個南京城裏赫赫有名的偽君子拉下馬!”


    穀大用也就罷了,馬永成和魏彬羅祥聽到外頭喊殺聲越來越近,已經是麵色蒼白如紙。而偏偏徐勳仿佛還不覺得事情嚴重,還在外頭滔滔不絕,而小皇帝一路混著跟他們來到了這南昌府還不夠,此刻甚至陷入了如此險地!這要是有一丁點閃失,他們自己的命搭上不算,滿門老小的命就全都不要了!


    他們正驚惶,偏偏朱厚照側耳聽著外頭的動靜,突然轉身往外走道:“走,咱們去看看外頭的動靜,朕還沒動手殺過人呢!”


    小祖宗!


    馬永成三人幾乎在朱厚照說出那句話的第一時刻做出了反應。他們無不是拿出了曾經在東宮練就的屢試不爽本領,兩個抱大腿一個抱著手,硬是死死將小皇帝攔了下來。死死抱著小皇帝右臂的馬永成幾乎是聲淚俱下地說道:“皇上千金禦體,千萬不能冒這個風險……”


    “外間那些叛軍的刀劍可不長眼睛……”


    “皇上,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三人各自苦苦勸了一句,見朱厚照毫不動容,不禁全都是萬念俱灰。待發現穀大用在後頭呆呆看著他們,馬永成頓時怒從心頭起,張嘴就叫道:“老穀,這都什麽時候了,你居然還有心思袖手旁觀?”


    麵對那三個人慍怒而又期待自己幫忙的目光。穀大用卻從懷裏蹭地掏出了一把短刀,隨即憨厚地笑了笑說道:“我當然不會袖手旁觀,看,我連到時候萬一得輪到咱們一塊上去幫忙時候的東西也準備好了。”


    “好!”朱厚照那陰沉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見馬永成三人俱是呆若木雞,他頓時沒好氣地甩開了他們,一按起頭徐勳在布政司衙門中就親自掛在他身側的佩劍,這才冷冷地說道,“若是真的抵擋不住,躲在哪裏也沒用,看看外頭究竟情勢如何,好歹能夠知道該如何應對,萬一真的出現最糟糕的結局,還會有些轉機!”


    話音剛落,他便隻聽背後傳來了一個聲音:“外頭府軍前衛已經上了弓弩,一時半會他們攻不進來!”


    朱厚照扭頭見是徐勳,又見阿寶亦步亦趨跟在徐勳身後,立時知道是這小家夥去前頭通風報信了,當即狐疑地問道:“你不留在前頭彈壓那些官員?”


    “我已經把話說到了那個份上,倘若還有人敢妄動,那麽自取死路怪不得我,我已經留了幾個護衛在那兒看著。”說到這裏,徐勳想起此前派了府軍前衛主力隨著張宗說幾個去畿南剿匪,而自己這次出來,再加上把馬橋派出了京,幾乎是把這些年練出來的府軍前衛全都掏空了底子,也使得曾經任過府軍前衛指揮使的錢寧除了內廠東廠無人能用,他頓時輕輕吸了一口氣,這才對朱厚照拱了拱手道,“此時動用的都是弓弩,就算一身武藝,萬一一支冷箭過來也難以格擋。皇上還是和我一塊在這裏等著張公公的好。”


    “那要等到什麽時候……”


    朱厚照有些惱火地皺了皺眉,就在這時候,突然隻聽外頭那喊殺聲之外,突然又出現了一陣陣驚唿,他頓時眼睛一亮道:“莫非是張永帶著人迴來了?”


    無論是馬永成還是魏彬羅祥,此前因為朱厚照這個小皇帝突然出現在身邊,都早就把張永忘在了腦後,耳聽得徐勳和朱厚照先後提到張永,他們這才恍然醒悟張永先前竟是一直不見蹤影。盡管對於自個被隱瞞一事極其惱火,可耳聽得外頭那些喊殺聲變成了驚慌失措的各種嚷嚷,他們還是齊齊舒了一口大氣。而徐勳則是示意穀大用看好朱厚照,又衝著阿寶打了個眼色,這才氣定神閑地重新迴到了大堂上。


    看了一眼下頭顯然對外頭狀況異常關切的布政司和都司文武官員,他便似笑非笑地說道:“各位可是聽到了外頭的動靜?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寧王府護衛兵圍都司衙門,當然有人看不過去領兵來救。所以,先前說什麽有勇無謀,說什麽螳臂擋車智者不為,實在是小瞧了我徐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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